荀谌心情很复杂。
天子不想现在就谈,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机会,这当然是好事。
可是天子语气中的调侃之意如此明显,邺城内的汝颍人也有意无意地被归为俘虏一类,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打算给荀或面子。
这可怎么办?
荀谌在一旁发呆,荀或却和刘协说起了今天河东的收成。
他原本有些担心。今年春夏之际雨水少,影响了麦苗生长,今年的收成比去年低了一些。
刘协很惊讶。
虽说河东的粮食还没有运到,但相关的文书他已经收到了。河东缴纳的粮赋并不比去年少,甚至还多了一些。
尤其是钱,比去年多了近两成。
“陛下,这有两个原因。”荀或解释道:“一是百姓感激陛下之情,希望能助陛下一臂之力,还是按去年的数额缴纳。二是今年麦子收成虽不好,蚕桑却大获丰收,仅桑椹就收了近十万石,能代替不少粮食。如今户户有桑,妇人在织坊做工,收成不亚于种地,各种税自然也多。”
说到这些,荀或心情大好。“也正因为种桑养蚕有利可图,河东大族也明白了陛下的深谋远虑。不少人主动度田,交出了多占的土地,补足往年的租赋。如今河东钱粮充足,百姓安居乐业,皆是陛下所赐。”
刘协命人取出河东郡的文书,又认真看了一遍。
说心里话,他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荀或的能力没话说,但他的立场还是有问题。这么多年了,河东那些大族还占着多余的土地不放。如今被利益所诱,有些人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主动向朝廷示好,交出了多占的土地,荀或就大感满意,甚至到他面前来表功了。
实际上,这么做的人很少,更多的人依然占着土地,还想兼得蚕桑的利益。
“作为首善,府尹任重而道远啊。”刘协放下了文书。“这次来得也好,在魏郡走走,取长补短吧。”
说着,他取出杨俊编撰的《魏郡度田记》,推到荀或面前,轻轻拍了拍。
侃侃而谈的荀或有些尴尬,讪讪地闭上了嘴巴,接过厚厚的文书,躬身领命。
“唯。”
荀谌看在眼里,更是心中一紧。
天子对荀或在河东的治绩并不满意,甚至不屑于隐藏,直接摆在了脸上,还让他和魏郡比一比。
魏郡刚刚收复半年,政绩就算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不知是哪个酷吏,为了讨好天子,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
荀谌本想讽谏几句,可是一看天子的脸色,想想又咽了回去。
初次见面,天子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袁绍旧部,话说得太深不好。
——
谈了小半个时辰,荀或兄弟告辞出帐。
刘协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出了大帐,荀谌就想去拜访蔡琰、苑珪,了解《党锢列传》的编写进展。荀或却拦住了他,拍拍手中的《魏郡度田记》。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一是与家人团聚,二是看看魏郡的情况,其他的都往后推一推。”
“为何?”荀谌大惑不解。
“兄长,你还不明白吗?魏郡度田,邺城大捷,有几个党人有功?党人不是远离战场作壁上观,就是在邺城中等着被人拯救。此时此刻,你为党人发声,谁会听你的?”
荀谌的脸顿时垮了。
“先了解情况,再作计较,莫做无谓之争。”荀或咂了咂,又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和杨俊见一面,或许会有所增益。”
“你认识他?”
“他是边文礼(边让)弟子。”
荀谌非常意外。
边让是陈留名士、大儒,服膺名教,杨俊作为他的弟子,怎么会成为一个酷吏?
这里面必有隐情。
“也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见这位能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