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趾素来是明白常仪博学多才,但并未想到竟如此博学多才,接地气。
他不过顺嘴提了句种的麻累太多,可能来不及收割就烂在地里了,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实际上已经打算发动阙地的氓庶帮忙了,结果常仪表示,给我点时间,我试试能不能造个帮得上忙的工具。
之后的半个月常仪一直都泡在她的临时工作室里,各种木材往里送,甚至还要了百斤的铁。
人族的青铜冶炼技术堪称登峰造极,但冶铁技术比起青铜冶炼却是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性脆,易断裂,易锈。
虽然人族有善金铸鼎铸戈矛,恶金铸农具的说法,但实际上哪怕是做农具,铁也是不如青铜好使的。只是铜有别的应用范围,铸各种礼器和兵器占了大头,能够挤出去铸农具的着实不多,因而铁农具也就凑合用了。
即便是凑合,也只有中层和高层的贵族凑合,铁并不便宜,底层想凑合也没法大规模铸造,一柄铁农具在氓庶中都能当传家宝了。
实际上,即便是大贵族也无法大面积推广,不划算,花那么多钱铸造农具还不如多买些奴隶,只要人力跟得上,亩产同样能达到有好工具帮忙的程度。至于奴隶的损耗会特别严重,一个年轻健康的十八岁少年,最多四年就会因为这种高强度的农耕劳作而头发灰白,集市上价格最贱的便是人,一把铸得好的铁刀至少能换十名奴隶,而铁农具不会下崽增殖财产,奴隶却是会下奴隶崽做到为主人增殖财产,怎么算用人力都更划算。
技术和人两方面的因素叠加便是当世的农具仍以木制耒耜、木犁石犁、蚌镰为主,更有甚者,只有耒耜这一样工具,收割都不是用工具,而是用手将作物整株拔起。
常仪开口便是百斤铁,若非她是常仪,开口时便该被拍回去了。
虽然开口如饕鬄,但常仪却也着实是有能耐的,很快就拿出了一台用木头、皮革以及铁制成的机关,真的是台,个头都不比马车逊色。
盗趾被叫来后瞅了瞅车子左右两边锋利的铁刃,下意识问常仪:“这是新的战争机关?”
常仪闻言呆了下,显然没想到盗趾如此有联想力。“不,这是专门用来收割农作物的收割机,可以用牛马等驮兽来拉着收割,用它来收割,比靠人力更快,一路拉过去便是两排作物。”
盗趾嘴角抽了抽,瞅了这么会他也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在车的两侧增加了两排铡刀,怎么瞅都是更像战争机关胜过农具。
大抵是盗趾的表情太明显了,常仪终于反省了下,但最后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
这分明是世道的错。
这年头的农具不是木的就是石的,再不就是蚌的,用金属做的农具,下地时是农具,但需要时也随时都能成为武器担当。
别以为农人就朴实了,这年头的庶农和盗匪是可以划上等号的,和真正的盗匪略有些不同的是,农人的主职是耕作,抢劫是副业,但再怎么副业也都证明了一件事:农具等于武器。
自己制的这收割机,拿来当战争器械,也并非不可。
思及此,常仪惊呆了,自己几时如此有战争天赋了。
常仪的脸虽被面具遮挡,但常仪终究是个正常人,在这个举世都不正常的时代里的正常人,根本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她内心的情绪波动。
盗趾遂问:“怎么了?”
常仪道:“我想起了我阿母。”
盗趾从未听常仪提过她阿母,再加上常仪的天赋异禀,很多时候都下意识以为常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倒不曾听你提过你的阿母。”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常仪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那混蛋,我这辈子就没这种当母亲的,对我百般纵容,我说我喜欢发明,她就说,可以,我喜欢就好,而且发明东西也可以造福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