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多诺多尔重复地说。他的目光随着人类的动作而在抬高,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贝莉儿,而是正仰着头迎接她身后的月光。月光从人类小小的身躯后照射过来,映得他的心也很平静。他平静地回答。就算不看他也想象得到,人类总是这样的神情,眼睛瞪得圆圆的,眉毛扬得高高的,一脸兴师问罪。
星星低垂的夜空里,有暗香的花儿摇动。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莉莉的那朵花一定是小野花,长在深谷那种。真贴切啊,白嫩嫩的,小小的,根扎得深深的,无论怎么折腾都顽强地长在地上,绽放自己的色彩。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莉莉,你该去睡觉了。”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十几遍,隔一段时间她就要追问一次。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这一次应该到头了,人类怎么这么能惦记呢?
事实证明贝莉儿还能更惦记。“你这么敷衍我,你以为我晚上还睡得着吗?”她叉起腰,站在玛利多诺多尔面就是挡住了月光。“说清楚啊!什么叫没什么,你不说明白我就跟你耗着。”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月亮看,只好从善如流地把平静的目光移到她脸上。“人类不是离不开睡眠吗?”
“就算这样我也断断续续撑了七天,不要小看我。”
“你想和巨龙比耐心吗?”
“你想和我比耐心吗?你要是觉得我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这事,你就想得太好了。”贝莉儿直截了当地说:“这有什么好不说明白的呢?你不想让我知道些什么,玛多?”
“玛多”是白龙告诉她的昵称。她白天努力了蛮久,白龙的名字实在有点长,叫起来不习惯,也有点拗口,觉得很别扭——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喊这么长的名字莫名其妙有点羞耻,所以老是磕磕绊绊地停下来。最后玛利多诺多尔还是放弃了地说:“玛多。”
“什么?”那时她正在为一口气喊出他的名字而憋着气努力,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等等等等——什么?”
然后白龙便如同叫她的名字一样平静地将这个简称交给她。“你可以叫我玛多。”
贝莉儿满怀感激和感动和幸福地接受了——虽然还是叫白龙习惯点,但白龙都这么友好地喊她“莉莉”,她也只好把这名字从此按在心里喊喊。但这不代表她现在叫着他的昵称质问就会更温柔一些。“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睡在门口有多吓人吗?而且颜色还突然变得那么黑。你以为我是傻子?我睡醒了就好了?你睡了这么多天我都担心死了!我都怕你醒不来了!”
贝莉儿真不是傻瓜,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面也慢慢回过味来了。白龙突然变黑的颜色,一地的血迹,还有他给她的那个锅。老天知道这家伙别扭得要死,要不是觉得亏欠她,他会给她做个锅吗?还做得那么丑他都愿意给?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看一次就觉得哭笑不得一次的锁子甲锅,贝莉儿有好多个晚上摸着它把这件事想明白。她不相信白龙会觉得锅就是这个样子,这锅的确很烂,看见它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如果不是觉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她了,他是不会给这个烂东西的。
或许他并不会死去,贝莉儿还是能确定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会去做这件事,但他起码确定他绝对不会死。但她还是很害怕,每一天都是。贝莉儿能想象得到,巨龙的时间是那么长,如果他一睡几十几百年,他们也和永别无异。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晚上都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她明明很喜欢睡眠,但是她半夜跑到白龙身边靠着他的爪子睡觉,好像这样就能心安一些。再后来她就爬上了他的背睡。
她逼视着他。“那之后我好几天都晕晕的,走路没力气,又冷又困,你知道吗?”
“……你是想要我说抱歉?”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地问。
贝莉儿苦笑不得地垮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