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元年,春。
皇后与一名婕妤同夜生产,当晚皇后情势危急,陛下死守椒房殿外,未曾去看过婕妤一眼。
陛下期盼皇后得子,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后只诞下一名死婴,而婕妤生下一子。
那晚,婕妤得知所生为皇长子,激动惊喜得彻夜难眠,因为皇后独宠已有三载,陛下罕能宠幸后妃,她为陛下生了皇长子,以为此后自能平步青云。
但她没等到皇长子长成,没等到太子册封,甚至,当晚连陛下一记青眼,一声关怀宽慰都没有等到,而最后天将明时来的,只是侍女婆子们阴凉的白绫,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慌乱地将襁褓里的儿子抱去,死难瞑目。
当晚婕妤暴毙。
事实成了——皇后诞下麟儿。
这一切偷龙转凤之计安排得如何巧妙,阖宫上下,知情人被做了如何精妙的安排竟至于一个个哑口无言,当此事从未发生过,都已不得而知。
帝后恩爱之佳话,仍是民间茶余不绝的谈资。
太子照皇帝陛下心意,长在皇后膝下,直至九载之后,冷宫之中疯了的老婆婆意外闯出禁地。
皇帝陛下处理完朝政之事,正往寝宫去,九岁小儿却正跪在他的白玉龙纹除上,一袭冷玄的盘螭云纹落霞锦绣长袍,跪得笔挺而固执。
“求父皇给儿臣生母一个交代!”
陛下一愣,挥退左右,上前质问:“你说什么?”
太子不卑不亢,扬起头,冷脸重复:“求陛下给儿臣生母一个交代!她为何而死,儿臣到底是谁的孩子?”
陛下龙体一震,直至伺候左右的宦官禀告,今日疯了的冷宫嬷嬷竟有三头六臂,闯入了太子寝宫。当下陛下便已明白,但仍不松口,“你母是皇后,当朝国|母,莫听了几句外人疯话,便被离间!”
太子固执,不肯走,一直跪在寝宫殿外。
陛下知道他自幼倔强孤傲,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只道:“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父皇母后的教导,竟是在你身上白费!”
是夜,回宫的皇后得知,便急急赶来向陛下求情。
陛下只道:“他愿意跪,便让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了,自然放他回宫。”
皇后心疼,抱着儿子只问:“你何苦同你父皇怄气,这次又是为了几句孔夫子的话?”
儿子自幼不喜儒学,离经叛道,与皇帝陛下的观点格格不入,常为了几句圣人话闹得不可开交,谁也劝服不了谁,陛下常骂他“混账”,命宫人将他那些私藏书都烧了个精光。
皇后以为这回又是为了四书五经上寥寥之言,问他何必。
太子执拗不肯起身,道:“母后原来至今被蒙在鼓里。”
恩爱的佳话,是用别人的性命成全的。
为了皇帝的一己之私,为了他的虚伪和暴虐,他的母妃付出了性命。
可他知道怪不得皇后。
只是,他却犹如一个被人愚弄、被人提着木偶线戏耍的傻子。
宫中之人都纳罕,为何陛下独宠皇后,对独子却冷淡疏远,严厉责骂。
直至太子知晓,这世上原来还有另一个步微行。
皇后怀孕时,帝后二人耳鬓厮磨、缠绵卧榻时便为孩儿定了名字,可惜当年皇后诞下死婴,自己也因难产险些罹难,不得已,他成了那个儿子的替身。
而可笑的是,陛下在皇后故里,为他们真正的儿子立了碑。
他每每想到,都只能感到来自亲生父亲的诅咒。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霍蘩祁眼眶红湿,震惊地听罢,“你当时——很难过吧?”
步微行默然敛唇,“恰恰相反,我从未觉得难过,也从未觉得不平。”
霍蘩祁怔怔地,泪水漫出眼眶,她用尽全力地、严丝合缝地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那缕满溢而出的温热和湿润,将心煮沸成一股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