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潭州到京城最快也需六日,马车辘辘驶出城门,郊野间古柳扶风,晴光满川。
令容心绪甚好,一路瞧着风景,听见客栈酒肆中不少人在议论朝政新帝,褒贬不一。令容心中好奇,这日晌午用了饭,临上马车前向宋建春问道:“舅舅,当今圣上真的是那位节气大人吗?”
“又胡说!”宋建春板着脸责备,却仍颔首道:“是他。”
还真是他啊。
令容坐在车中,靠着软枕出神。
节气大人名叫韩蛰,出身相府,文武兼修,因生于惊蛰,便取了这名字。
他十五岁从军,十七岁回京参加科举时高中榜眼,文武才能令人叹服。入仕后,在刑部历练了大半年,便调到锦衣司中当差,专办关乎皇家亲贵、朝堂高官的案子。因他办事时心狠手辣,旁人敬畏惧怕,不敢直呼其名,背地里议论起来,便以“节气大人”代称,久而久之,这雅号便传开了。
令容曾见过他一回,是在去年。
彼时韩蛰已升任门下侍郎,以相爷的身份奉命去平叛乱,途径潭州时被宋建春款待。
那会儿还是初夏,令容才叫人做了豆糖粉饺,吃得心满意足,在后园散步消食。因觉得热,叫人回屋去取团扇,坐在牡丹丛的青石上小憩,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就见牡丹花瓣散落满地,有个身材颀长魁伟的男人站在她跟前,一身鸦青长衫也不嫌热,端着张肃然的脸,目光深邃,竟在看她。
令容没想到会有外男来后园,一时间惊愕迷瞪。
那男人却盯着她问道:“你要跟宋重光和离?”见令容愣着没回答,便道:“若和离了,我娶你。”说罢,留下风里隐约的酒气,转身走了。
后来令容才知道那人就是韩蛰。
没想到短短一年时光,韩蛰平定叛乱,手握重权,竟能让那荒唐无能、穷奢极欲的昏君禅让帝位,重整河山。这回哥哥能蒙大赦,算来还是该感激他的。
这般思绪漫漫的想着,却听天际一道惊雷,风愈来愈大,不多时便下起了暴雨。
马车走在山坳间,前后不见客栈民宅,只能咬牙前行。
风卷着雨点打在车厢,吹得侧帘乱飞,令容怕雨滴扑进来,忙跪坐在车厢中,想拿小银勾挂住侧帘。滚滚雷声中,透过卷起的帘角,忽然有森冷寒光逼近,未等令容反应过来,锋锐的铁箭便破帘而入,重重刺在她的脑门。
目光稍抬,箭身卷着帘子,犹自颤动。
天地间的一切猝然安静。
令容甚至来不及惊恐畏惧,来不及看暗箭来处,来不及想她为何会遭暗箭,是谁暗算她,意识便迅速模糊。意识抽离身体的刹那,她仿佛看到有人站在高岗松亭中,望着马车冷笑,神情阴鸷。
第2章 娇娇
令容抱膝坐在罗汉床上,午睡才醒,脑子里仍是迷迷瞪瞪的,胸腔里却咚咚狂跳。
疾风暴雨、冰冷箭簇仍旧萦绕在脑海,她从沉沉黑暗中猛然惊醒,眼前模糊了会儿,便见撒花软帐低垂,上头绣的海棠草虫清新秀丽。阳光从窗缝洒进来,清晰映照金丝银线,床边玉鼎中还有袅袅轻烟腾起,甜香柔暖,跟前一刻的凄风冷雨迥异。
令容手捂胸口,掌心汗腻,连呼吸都颇急促。
目光挪向别处,长垂的珠帘轻晃,靠窗的紫檀长案上书卷半掩,砚台中墨迹未干。书案旁是个博古架,放了几书,大半却都是玩物——弹琵琶的陶俑,憨态可掬的玉虎,盛满珍珠的琉璃碗,斗蛐蛐的竹编笼子,玉瓶中插了花束,犹有水珠晶莹。
半掩的窗扇外,槭树正绿,黄鹂啼鸣。
这场景深藏在记忆里,熟悉又遥远,令容曾梦见过无数回,却都朦胧不真切。
是在梦里吗?
她小心翼翼将手指送到嘴边咬了咬,有点疼。心中腾起些欢喜,她不敢置信,用力一咬,钻心的疼痛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