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接到母亲的求救信,母亲信中说外祖父确实长年和海寇合作,他现在是京官,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外祖父还有几个舅舅。
看完母亲的信后,张嘉贞枯坐了一整夜。
他找朋友诉苦,没想到朋友第二天就上疏弹劾他,说他外家通倭。
张嘉贞心灰意冷,上疏辞官。
他平时和同僚相处得一般,没有人为他求情。
傅云英却在这时候向朱和昶举荐他。
朱和昶考虑过后,把他的折子扣下了。
得知自己即将随傅云英来荆襄时,张嘉贞冷笑不已,不就是想趁着民乱除掉他这个眼中钉么?何必假惺惺为他说话?
但这次南下,根本没有人为难他,所有人都吃一样的苦,做一样的事,作为监军的傅云,也是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怕他曾多次当众反驳傅云,傅云并没有怀恨于心,反而很赏识他。
正堂点了一盏油灯,灯火微弱。
军饷筹措不易,卫奴接连攻下防守重镇,为保住宁锦防线,所有精锐全都送往辽东,全国税收的一大半也几乎都送去辽东充当军饷。皇帝朱和昶先后几次开私库拨银。为减轻压力,大臣们倡导勤俭节约,傅云英作为监军,自然要响应,夜里只有写字看书的时候才点蜡烛。
她低头用银签子拨弄灯芯,道:“那天在傅宅宴请的众位大人,都是真正有真才实学、肯干实事的能臣,皇上爱惜人才,即使我不出面,皇上也会找理由留下你。”
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有污点,但他们也真的干了不少实事。不然,她和朱和昶不会单单挑中他们。
张嘉贞身上有很多毛病,可他是个真心做实事的人,对得起他身上穿的官袍。
他外祖家的事,和他无关。
张嘉贞看着她眼眸低垂时眼窝一圈淡淡的青影,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后,他笑了笑,笑容苦涩。
“大人……我读书科举,所有花费,都是我外祖父供的。”
外祖父喜欢读书人,他从小在外祖父的教养下长大,族中子弟中,他最为聪颖。外祖父很喜欢他,抱他坐在自己怀里,喂他吃松子糖,“嘉哥好好读书,以后做大官,光耀门楣!”
外祖父对他要求严格,要他做正人君子,当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他小的时候调皮捣蛋,外祖父会严厉斥责他,有时候还会打他。
母亲纵容他,外祖父就骂母亲:“我外孙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娇惯!”
所以得知外祖父通倭的时候,张嘉贞觉得傅云实在太可笑了,他外祖父宽厚仁慈,乡里人人都夸,怎么会做出那种丑事?
接到母亲那封求救信后,他呆坐窗前,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清晰的碎裂声。
原来他一直最为尊敬的外祖父,是个表里不一、私通倭寇的恶人。
他的所有坚持,天崩地裂。
外祖父的家财,是用那些惨死在海寇刀下的亡魂换的。他的科举之路,风光无限,剖开来看,却是一片恶臭。
傅云英抬起眼帘,看到张嘉贞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
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的才学不是假的,你这些年做的事也不是假的,与其浪费你这么多年的刻苦辛劳,不如施展你的才能,为老百姓多做些实事。”
张嘉贞牙关紧咬。
她接着说,“你多救几个人,就会有更多人感激你,也许你外祖父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张嘉贞愣住了。
外祖父供他读书,督促他做一个君子,鼓励他当一个正直的官员……都是真心的?
他久久不说话。
灯火摇曳。
张嘉贞站了起来,再次一揖到底,“大人,那我更要留下来了,这里更需要我,我愿意扎根襄城,早日让襄城变成可以和武昌府并称的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