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他因为年轻,更因为所信靠的庶族臣子的能力远不如他的预想,以至于那一场试图扭转乾坤的伟业胎死腹中,他也消沉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因为李穆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叫皇帝心底里原本已经如同僵虫的旧念,再次慢慢地复苏了。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出身庶族的年轻人,或许就是来日那个能帮助自己对抗士族的人物。
他要观察他,笼络他,不动声色地培植他,让他最后成为自己与士族对抗的强有力的一柄利剑。
皇帝想到多年以来,朝政被士族轮番把持,自己在士族争斗的夹缝中艰难喘息的悲惨情境,心里对外甥女的最后一点怜悯,也彻底消失了。
“好孩子,实在是懂事,不枉阿舅疼你一场。”
皇帝看着洛神的目光,愈发温和了。
……
这是深秋的一个晴朗的白天。
吉时,载着洛神的大船,慢慢地被推离岸边,沿着江流,朝着京口,缓缓而去。
岸边,远远地站了些被吸引过来的路人,看着船渐渐远去的影子,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洛神站在舱房通往甲板的那扇门里,望着伫立在岸边的父母的那对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化作两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了视线当中,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扑到陪在自己身边的阿菊的怀里,默默垂泪。
阿菊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她越安慰,洛神越是潸然,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泪眼朦胧中,她又想起了那晚上,消失在迷离夜色里的陆柬之的背影。
那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一个背影,孤单而落寞。
这一刻,他应当也和自己一样,正在踏上远离建康的那条路。
只不过,她是往东,而他去往西南。
从确知婚讯直到此刻,不算长的一段时日,但也不算很短,她一直都没再哭过,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一个人独处。
直到这一刻。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是想哭。
是为那已然不可再追的旧日时光,还是为那前方渺不可知的茫然和无助?
洛神不停地哭,哭得筋疲力尽,终于在阿菊的怀里,闭目沉沉睡了过去,眼角还噙着泪花。
……
京口是个位于建康下游的临江小镇,地方不大,但从皇室南渡开始,因成为朝廷安置北归流民的首要聚居点,加上水路便利,连通南北,渐渐兴旺,到如今,不但户以万计,人口近十万,还下辖东西南北几个村落。
提起镇东城隍庙附近的李穆,整个京口,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之所以有名,第一是仰仗父祖从前在江北的名望。如今京口镇里的这些居民,祖上还没南渡之前,不少都曾受到过李家军堡的庇护。李穆自己从不主动对人提及父祖,但时间久了,经人之口,慢慢传扬开来,渐渐人尽皆知,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便是这个道理。
他闻名遐迩的第二个原因,便是被当地人奉为“令主”。
京口因地理特殊,居民来源复杂,民风彪悍,鱼龙混杂,而官府无力,当地豪绅又只顾圈地建自己的部曲,对民众疾苦,不闻不问,早年盗匪公然横行,居民深受其害。后忍无可忍,家家户户自发组织成团,选一令主,由此人统领练兵,遇事召聚,事后则散,平日,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纠纷之事,也由令主裁决。
李穆就是现在的京口令主。
他因处事公允,声望服人,三年前,虽年纪轻轻,就被京口人共同推举为令主了。平日,他若人在军营,京口有事,便由在官府里做小吏的义兄蒋弢代为处置。
蒋弢祖上也曾是太守,诗书传家,南渡后,家道败落,流落到了京口。蒋弢虽满腹才学,但年过三十,依然只在衙门里做着小吏,除了刀笔之事,就是替上官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