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抵达镐京后,这似乎还是沐青霜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眉飞色舞,肆无忌惮。
贺征隔桌望着她,无声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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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在雁鸣山别苑樱桃宴之后的第六日,沐青霜受邀来到汾阳公主府。
除她之外,当日搜山游戏的另两位胜者慕映琏与段微生也在。
这倒并没有出乎沐青霜的预料,毕竟,若赵絮真如众人所料想要筹建武学讲堂,那就绝不是启用一个人就足以担当这重任的。
主座上的赵絮笑意亲和,请三人入座后,又让侍者送上茶点:“稍坐片刻,等最后一位……”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侍者向赵絮执礼。
“最后一位客人到了?”赵絮略抬了眉梢,待侍者应了,便又道,“请进来吧。”
少顷,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姑娘随侍者入内,在正厅中间站定,略屈膝向主座上的赵絮见了礼,又对客座上的三人依次颔首致意。
沐青霜眨了眨眼,越看她越觉眼熟:“……林秋霞?”
赫山讲武堂甲班学子林秋霞,在当年那场考选中被赵旻的人抓去做肉盾、最后被沐青霜带着大家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在赫山的最后一年里,随着贺征、周筱晗、齐嗣源这三人的离去,林秋霞紧随令子都之后,成为守卫甲班辉煌的另一根顶梁柱。
沐青霜与她已有五年未见,但彼此模样都未大改,只是眉目间俱褪去年少时的青涩,长相气质上成熟了几分,倒不至于认不出对方。
“救命恩人,许久不见啊。”林秋霞转身面向沐青霜,笑吟吟屈膝福礼。
这时沐青霜这才明白,方才她为何只对赵絮行屈膝常礼——
因为她右袖空空。
见沐青霜眸色惊痛地望着自己的右袖,林秋霞腼腆笑笑:“增援江阳关守城之战时折的,那时我在钟离瑛大将军麾下,与贺大将军还是友军同袍呢。”
那时贺征领不足万人的孤军生扛五万敌军围攻,死守城池近两个月后等来了援军,最终里外夹击反败为胜。
这事沐青霜知道。
可她不知道,当年的援军里,有昔年隔壁班这位文静羞怯,却能将一把长剑使到近乎出神入化的林秋霞。
沐青霜知道,这五年来为了复国,中原各军付出了惨烈代价。可当这些血淋淋的“代价”以鲜活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又一次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什么叫亡国之殇,什么是切肤之痛。
与之前在利州迎兵归乡典仪时一样,痛彻肺腑。
她见过林秋霞十五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当年赫山讲武堂校场上,这姑娘长剑霜华、志气凌云,全无平日的羞怯,有万夫不当之锐意。
在慕映琏与段微生诧异又茫然的注视下,沐青霜缓缓站起来,走到林秋霞面前站定。
扬笑抱住她的瞬间,有晶莹泪珠夺眶而下。
乍见故人,林秋霞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顿时被她惹得跟着泪涟涟。
她俩唇角都挂着笑,眼泪却像连绵不绝的珍珠,无声地跌成了串。
主座上的赵絮见此情状,忍不住将脸撇向一旁,眼眶通红,眼尾泛起淡淡血雾。
好半晌后,林秋霞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笑道:“无妨的。我花了四年改练左手剑,照样厉害。”
“左手神剑林秋霞,晚上我请你到我家喝酒,来不来?”
“好啊。”
两双泪目相视而笑间,沐青霜想起离开赫山讲武堂的前夜,她与剩余的四十几名首届学子在河边对月举盏、纵声高歌的场景。
那时大家一起唱过“驱逐敌寇,复我河山;国之气象,在我少年”;他们抱头痛哭,互道珍重,彼此勉励过要“战无不胜,长命百岁”。
如今五年过去,河山已复,气象一新。
只是,当时明月在,少年余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