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就是像一棵树。
贾赦不得不承认,母亲有不逊父亲一样的坚强、能干。父亲的精力都用在朝廷里,荣国府则是母亲一人独立支撑起了所有的事儿。
那些账册,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就是母亲这三十多年所做的。
还要孝敬曾祖母、祖母,养育二弟、妹妹……
贾赦想到刚才母亲对父亲的眼神是疏离的,前年又把二房的侄子和侄女都送回去,后来对二弟也不再特别关照了。他以前似乎听张氏说过,母亲不再留她和王氏伺候用膳。
哎呀,不对。贾赦坐起来,他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思量后,终于发现从前年母亲说不做寿了以后,就对荣国府所有的人和事,都少了一份坚持和要求。
当时自己还挺高兴,妻子终于不用为站肿了双脚啼哭了。
自己和二弟抄账册的时候,见过母亲处理家事,一切按着规矩办。再繁复的琐碎的事情,母亲都用条条框框严密的新规矩,把事情罩了进去。自己不是没听过管事的嘀咕过,按太太的新法子办事,那些积年的老管事,有没有都差不了许多的。
自己也与张氏讨论过母亲设置的新立帐法子,按着新帐是很容易接手管家的。母亲还把家里往来走礼的事情,也交给了张氏去做。
贾赦在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母亲好像对家里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那么在意了……
守院子的婆子来叫他,“大爷,到二更天了。”
是哦,到二更天,各个院子要落锁的了。
贾赦站起身,离开梨香院。
新月弯弯,宛如峨眉,静静垂挂的西天的头顶。贾赦仰头望月,自己在边关的时候,每看到月亮,想起的是张氏和瑚儿。后来接了张氏的信,也伤心惋惜张氏难产失去了女儿。那时候也有想起过母亲,想到的是母亲对二弟的偏爱,想到的张氏难产是不是有母亲的缘故。那时候自己对母亲,心里应该是怀了一分恨吧。
可是自己问了几家药堂的老先生、问了擅长妇儿科的太医、问了稳婆,再问张氏的奶娘,自己有什么脸恨母亲呢?!
贾赦径直回东院的书房睡觉。从张氏有孕,他基本就不在张氏房里留宿,免得自己晚睡、早起影响了她。值夜的通房丫鬟迎上来,贾赦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边关回来后,母亲就再没给自己兄弟送过通房了。
他简单地洗漱,挥退了值夜的通房丫鬟。本以为忙了一日,会沾了枕头就睡呢,结果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母亲是不是在心里放弃了荣府的所有人——这想法困扰了他一夜。
和他一样一夜没睡好的,还有他亲亲的老父亲贾代善。
贾代善如愿地赖在了妻子的正房留宿。他原来想的是和老妻好好说说话儿,讨好妻子,避免府里出现不和谐的局面。可看着秀发如云、肌肤细腻的老妻,他突然间发现妻子未见一丝的老态。白天还以为是脂粉的缘故,可现在灯下细看,依稀是二十年前没生次子那时候的娇俏模样。
他抬抬手臂,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不如二十年前那么结实了,这让他感到惭愧。及至妻子上了床、躺好了,丫鬟落了床帷,留了一盏小灯出去了,他都没能从这样的窘境里脱离出来。
“夫人”,等贾代善终于鼓足了勇气,回答他的是枕边人轻柔、舒缓、均匀的呼吸。睡着了啊!这让贾代善心底暗喜了一下,自己可以避免在妻子面前显露自己的老态了。但随即也让他的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妻子和自己躺在一张床的时候,她都可以无视自己就睡了啊。
鼻端若有若无的香气,搅得贾代善静不下心,他侧过身凝视枕边人,在幽暗的帐子里,饶是他视力再好,也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在妻子的脸上描摹,细致滑腻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就在这时,外间的自鸣钟“噹噹”地响起来,惊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