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詹头有些晕, 并不是真醉了,他从前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喝庆功酒一次性能灌下好几坛,哪怕那一斤酒里有半斤进了他肚里, 也谈不上罪,只是这些时日病久了, 身体有些不适应,等人散场后, 他感觉有些疼,就趴在桌上歇会儿。
听见儿媳的话,又听见俩小子一声声跟着爹、爹的喊着,吵得他脑袋疼,他揉揉太阳穴,抬头问儿媳是什么事?
虞怜重复说:“爹, 我们没被子。”
双胞胎凑热闹拍手说没被子没被子, 好像没被子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他们真正高兴的事, 想坐爹的马车, 跟着一块去外面镇上玩儿。
华詹:“……”
虞怜看公爹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姜汤, 其中生火就遭遇了好大的麻烦, 足足试了很多遍才成功, 还成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不过总算尝试了一回, 知道该怎么生火, 起码明天能自己开火, 不会饿死。
灌了一碗马马虎虎的姜汤, 跟着陈氏出来, 伺候着丈夫洗了脸,看着人精神了,华詹才驾着马车,带着儿媳和俩小子一块去镇上。
天色不早了,不是特意去逛街玩乐,没那么多悠闲时间,便也没多带人,俩小子虽小,却也能当提包的苦力使唤,当爹的在跟前,也不至于造反不听使唤。
一路从华家这边出村,要穿过大半个村里,好些人都看见华家的马车出去了,有些好奇,不是说今天刚吃完暖桌饭,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架着马车干啥?
有今天跟华詹一块喝了酒的汉子远远瞅见了,跑过来喊道:“木头木头,这么晚了去哪儿呢?”
华詹面无表情握着马鞭,“……添置些家用。”
“原来如此……那你慢些。”说完人有些羡慕地看着华家的马车,不少村人都是这样想,就是再落魄又怎么样,人家好歹有一辆马车,这多威风啊?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和二大爷家都没有咧,村长家一辆牛车都挺神气的,何况是马车?
华詹坐在马车头驾车,迎接了村民一波波羡慕的眼神,他自己没多大感觉,却难免生出一分感慨,乡下百姓淳朴,见识少,拥有的也少,一辆马车就让他们这样羡慕,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京城里那些大官权贵是怎样的奢华生活,岂不会生出巨大的落差感?
当朝再以仁义为借口当政,仍改不了底层老百姓困苦的事实,这些从前他在京城里很难意识到的问题,如今到了乡下地方,成为这些老百姓的一员,被他们起了个乡土小名,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被围着说话,才能体会到。
但那又如何?如今他成了泥里人,长子已不再,他一腔野心傲骨遭遇屠戮,再没有那些雄心壮志,即便知道了也无力改变。
华詹向乡亲点点头,抽了下鞭子,让马儿往村外走。
不过走出二三十米,身后就远远地传来一道急切的气喘吁吁的喊声,“木头叔,木头叔,咋不等等我呢……”
华詹停下来,回头一看,是三树。
三树站在马车前,抹抹额头上的汗,说:“木头叔,你要去镇上咋不告诉我呢?我来给你驾车。”
“你看你今天都喝了酒,至少喝了半斤吧,我来,您坐马车里歇着就行。”
华詹摸摸口袋,里头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木着脸说:“没银子了……”
换句话说是没银子雇他当车夫了。
家里财务大权都掌握在儿媳手里,他上回有钱给三树都是因为儿媳给了银子,去交税金办理田契的时候剩余的。
虞怜坐在马车里听见公爹的话,心里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公爹这样一个从前当惯了手握大权的侯爷,也能在一个乡间小民面前,坦诚地说自己没银子。
人在逆境的时候,能够坦然承认自己的落魄,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何况是在一个曾经地位远远不如他的小人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