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都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有多沉重, 堪堪压得她如千斤坠顶一般。她咬着后槽牙,极尽忍耐地想要把泪水憋回去。可这份嵌在心窝里的感情, 根本容不得她有半分伪装, 于是转瞬间,欲盖弥彰地, 妆泪阑干。
倒是谢清明先反应了过来,他用已然露出了肌肉与静脉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嘴里呜呜咽咽地嚎叫着什么,听不太清晰。他站不起来, 只能别过脸, 狠命地向外爬。
一块锋利的石块勾住了他的小腿,生生刮下来一块血肉来,他也顾不得停歇。
苏剌面色惊变, “清明这怕是精神上也受了刺激,快要封魔了!他这么死命往外爬,一定是怕什么!”
莫愁走上前来,抽噎着跪在谢清明身侧,她伸出手想要抱住谢清明,可他一身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渗着血,莫愁怕轻轻一碰,都会扯得他撕心裂肺的疼。
谢清明突然暴戾着张牙舞爪地想要推开莫愁,他狠狠地别过脑袋,拼命想要掩住已然毁容的脸。
莫愁小心地找到他肩膀处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肉,按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转过来。
“清明,是我,别怕。”
莫愁极尽克制,极尽温柔,她知道谢清明在怕什么。他无惧生死,他只是牵挂着她,生怕她看见他不甚体面的悲惨处境。
所以一听见她回来了,谢清明才会死命地往外爬。
在挚爱面前,哪个人不是独自舔舐着伤口,换对方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
“清明,你别怕,我也不怕。”莫愁哽咽着,也更加坚定地道,“你教过我,人生色相,皆是虚妄。那张脸是谢清明,这张脸也是谢清明。我只爱你,和你什么模样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罢,她轻轻地试探着将他的手从脸上扯下来,温柔地道,“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莫愁看到那张近乎被搓平了五官的脸,还是像被热油滚过心脏一般地疼痛。那曾经是一张多么棱角分明的脸啊,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
莫愁轻轻抚摸着这一脸细碎的伤口,仿佛抚摸的是自己被剁成饺子馅了的心。她曾经想过与谢清明相守这一世,应当是有诸多艰辛与坎坷,可她从未想过,这磨难,来得这么快。
“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莫愁低声呢喃,像是在劝慰着谢清明,更像是在劝慰着自己。
“怎么都上院子里来了?我去找了些吃的……”一阵温和却有力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莫愁猛地回头,只见凌然若仙的一席白衣笔挺地矗立在院子当中。而她的身后,竟然是活生生的珵美!
不知是还沉浸在过度的悲痛当中,还是莫愁因为今日经历的种种而略显木讷,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诧,只是冷冷地睨着眼前两位道姑模样的女人,突然手上一着力,在谢清明后脑处一掐,扑腾了多时的血人终于安安静静地瘫软在莫愁的怀里了。
她轻轻地将谢清明放在地上,对苏剌吩咐道,“让小伙子们把他抬进去。”
说罢,冷静地转过头,面向她并不认识的道姑,“道长,我想,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恰是昨夜亲眼目睹了那百口冰棺,如今莫愁看向珵美的眼神里就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份耐人寻味的感情,像是一对偷得余生的难兄难弟,在山崩海啸面前,既无力,又自然的依赖感。
两人一尸矗立在堂后的一块逼仄的空地上,彼此互相打量着。
莫愁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死生亦大矣,起死回生的桥段,莫愁只在戏文里看见过。如今亲眼所见,莫愁没了主意。到底是我见识浅薄,还是道长真的有逆天的本领?”
道姑没有回答莫愁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就是苏剌口中所说的,能够除五毒的莫愁?”
莫愁点点头,没说话。
那道姑浅笑,稽首道,“山人,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