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大长公主和朱见泽跪下来,流泪道:“女儿(儿子)不孝,连累母后忧心。”
周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又望向王太后:“你是个有后福的。每回见着你,我都觉得像是见着了从前的我。你性情温和,皇帝皇后又是孝顺的孩子,想来日后也能过得不错。”说罢,她的目光转向张清皎:“……皇后,你是个好的,也是难得的有福之人。虽然我这老婆子有时候不懂你在想些甚么,但想必也都是善事。做善事,必有福报,我也没有甚么能教你的。”
张清皎立即扶着王太后跪下来。王太后啜泣不止,她也难得红了眼眶:“多谢祖母教导。孙媳必定谨记在心,好好孝顺母后,侍奉万岁爷,教养儿女,多行善事。”
“皇帝,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说到此,周太皇太后似是有些累了。其他人默默地退下,在外头静静地等候,只留祖孙俩独处。
朱祐樘在床榻边跪下来,双手握住她略有些冰冷的手掌:“祖母……”
“……我至今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一日,我听见宫人传来的消息,喜得在佛前念了足足一天的经,求佛祖保佑你平安长大。后来,你果然安安生生长大了,还带来了一群弟弟妹妹……”周太皇太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如今你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大哥儿眼见着再过几年就能娶媳妇了……”
“祖母不想亲眼看着大哥儿娶媳妇?不想抱一抱重孙么?”想起曾经的过去,想起那些离开他的人们,朱祐樘已是泪流满面。
“我等不到了……”周太皇太后低声道,“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可只要想到去了地底下,就能见到你父皇,就能见到你祖父——”提起英庙,她竟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思念与欢喜之色:“这都已经过了多少年了,终于能去见他了……”
朱祐樘怔了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周太皇太后紧紧地盯住了他,苍老而又枯槁的脸上竟满是执拗之色:“皇帝,我平生之愿,就是光明正大地立在你祖父身边。他活着的时候始终不肯教我如愿,一直念着钱氏那贱妇!如今他早已经死了,我也要死了,你一定要让我如愿以偿!!”
听她辱骂孝庄钱皇后时,朱祐樘完全愣住了。他也曾听说过,当年钱皇后病故时,祖母几乎是疯狂地大闹了一场。致使钱皇后明明是原配嫡后,却险些没能和祖父合葬。最终群臣哭跪整整一日,才为钱皇后讨得了公道。可那都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祖母在那时候也得到了合葬裕陵的许诺,为甚么这个时候偏偏又提了起来?
“我不仅要葬在他身旁,我还要与他共享供奉香火!我要成为他的妻子!”周太皇太后越说越是激动,枯瘦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朱祐樘的胳膊,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濒死之人。
朱祐樘抿了抿唇,点头道:“祖母安心,孙儿知道了。”他知道祖母想要甚么了。她想要在死后与孝庄钱皇后并立,享受祖父嫡妻的待遇。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终是赢过了钱皇后,得到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也得到了祖父的爱重。
可是,身后名又岂是如此容易混淆的?祖母只是圣母皇太后,祖父驾崩之前只是贵妃,又如何可能与祖父的原配嫡妻孝庄钱皇后完全一样呢?礼法终究是存在的,若是开了先例,只怕日后便会乱了嫡庶。更何况,这恐怕也有违祖父的遗愿。
因此,他只能尽力而为,无法保证能够完全如她所愿。他也只能说自己“知道了”,而不能做出任何保证。
周太皇太后本便是回光返照,又正处于执念之中,如何能察觉出他的迟疑之意?她只当他答应了,含笑放开了他,喃喃道:“我的儿孙才是皇帝……你甚么都没有……我才是赢家……我才应该是他的妻子……”孝庄钱皇后到底是梗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她至死都没有真正放下。
夜幕降临之时,周太皇太后崩逝,时年七十四岁。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