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受审时尚且不觉得,如今被胡乱扔在牢里,伤口的抽疼越发明显了。郑旺不自禁地发出了哀嚎,重重地喘息着,犹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这时候,一缕似曾相识的香风飘了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看去,便见自己的牢房门口停着一双精致的绣鞋。顺着绣鞋往上看,是桃红色的六幅湘裙,樱草色的襦裙与鹅黄色的褙子。他挣扎着抬起眼,最终落入眼中的,便是女儿郑金莲那张秀美的脸庞。
“你来做甚么?!给老子滚!”郑旺一见到她便满腹的怒火,心里更是止不住地咒骂她。若不是浑身都疼得厉害,恐怕他便要蹿起来去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问一问到底谁才是她爹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闺女?居然亲手把自己的爹送进了牢房?!
“我其实也不想来。”郑金莲平静地道,脸上神情淡淡的,“但想想咱们好歹也是父女一场,怎么也该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一程才是。”情绪激动的郑旺自然不可能发现,其实她独自来到他面前,已然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年幼时的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她一见到这张脸便觉得会做噩梦。左思右想之下,她便将自己伪装成了皇后娘娘那般淡定的模样,这才掩饰住了内心中的紧张。
“你这小浪蹄子胡诌什么?!是在诅咒老子吗?!老子明明只是充军流放!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你给老子等着!只要老子有机会回来,嘿,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过上甚么好日子!!”说着,郑旺咧开嘴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不,你回不来了。”郑金莲道,暗暗攥紧了双拳,面上依旧毫无惧意,“流放三千里,你可知道去的都是甚么地方?崖州琼州,处处都是瘴气,即使中了瘴毒也没有人医治,只能活活等死;哈密,瓦剌每年都会南下劫掠,指不定一次袭击便会死数百上千人;云南,时不时就会有叛乱,每回都不知会死多少老弱病残。”
郑旺一贯过得糊涂,哪里知道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听了这些话只觉得脊背微微有些发寒。他也知道充军流放三千里必定不好过,可哪里能想到竟会这般危险?去那些地方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他还不想死呢!
就听郑金莲接着道:“你都已经这般年纪了,又一向受不得苦,怎么可能在那些苦寒之地熬下来?呵,就算你能熬得住,别人也未必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活下去。毕竟,你应该知道得很不少,谁都会担心你将那些消息透出去,暴露了某些人的踪迹。”
郑旺愣了愣,嘲笑道:“死丫头,你以为就凭你这么说,老子就会出卖那位贵人?”
“‘贵人’?”郑金莲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诓你骗你,让你落得充军流放三千里的罪名,你还觉得那是你的贵人?呵,你便只管护着他罢。等到他来斩草除根的时候,就算你再怎么懊悔,也已经迟了。不过你放心便是,你好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管你是怎么死的,我总会替你收尸的。”
说罢,郑金莲转过身便要离开。临走之前,她垂下眼,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看在我腹中孩儿的面子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别自作聪明,白白地给别人当了棋子。不该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该是你的,迟早会是你的。不过,你这种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应该不会理会这些道理罢。毕竟,只要是钱财,无论是谁的,你都想拿过来自己享用。”
最终,她轻轻一叹:“爹爹,此生不幸托身为你的女儿,令我很是过了一段糊涂日子。而今我们终于都能解脱了,也算是件好事罢。”而后,她便徐徐往外行去,气息愈来愈远,直至成为了一抹剪影。
郑旺仿佛从美梦中忽然惊醒过来,脑中掠过了自己各种惨死外乡的模样,不由得高喊道:“等等!你给老子停下!你男人不是锦衣卫吗?你去与他说,只要不判我充军流放,再给我一万两银子——不,五千两银子,老子就老实招认!!”
郑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