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宝珍从来是敬重的,一半为明哲保身,一半则真心实意。
有时甚至叫人疑心传闻是否有误,否则宫中娇养大的天家公主,怎会有如此心机,莫非当真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
梁凤麟忆起昨夜程兰茵扑倒在他膝前哀切恸哭,倾吐满腹委屈,他忍不住冲她冷笑:“孔湘,你之所以有恃无恐,不过仗着我心仪你,倘若没有我,你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幼时家中父兄宠爱,后来有我护着你,顶多会耍些后宅上不了台面的伎俩,旁的一无本事,拿什么去同濮阳公主那等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耍心眼?”
……
百日宴散场后,换了身素服,曹宝珍离府赴太傅丧事。
当朝崇尚礼教,尊师贵道、程门立雪,太傅虽死得不光彩,于几位龙子凤女到底有过授业之恩,曹宝珍亦在其列。
荣恩公府外已停着一辆马车,双马齐驰、金玉镶顶,曹宝珍近前时车上帷幔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略显丰腴的手拨开,露出一张五官淡雅的少妇面孔,朝她露出笑容:“婴婴,可算把你盼来了。”
“送客耽搁了一阵,”曹宝珍面上亦现出笑,软声讨饶,“叫皇姐久候,是婴婴的不是。”
马车中人正是圣上长女、先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德平公主。德平公主年长曹宝珍八岁,她晓事时德平公主已快到出嫁的年纪,原不会有太大交情,有段日子赵贵妃久病不治,皇帝忧心病气过给当时年幼的曹宝珍,送去中宫交予皇后照料。那一回赵贵妃病得极重,缠绵卧榻近半年,德平公主自先后仙逝后便养在当今皇后宫中,彼时宫中皆以为赵贵妃要熬不过去,寄人篱下多年遇上同病相怜的皇妹,对曹宝珍颇为照顾。后虽赵贵妃病愈,因相处融洽的缘故,这份交情并未消退,两姐妹成婚离宫后亦常有来往。
车轱辘朝前碾动,马蹄声中德平公主缓缓开口:“真叫不巧,太傅头七竟撞上玉郎百日宴,还当你不来了,即便当真因忌讳避开,想来亦无人能指摘你什么。”
红白喜事相冲不吉利,何况冲撞的还是好容易得来的嫡长子。
提起小几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曹宝珍道:“礼不可废,而今非常之时,还是莫要徒惹麻烦的好。”
“你啊……”德平公主无可奈何地摇头,“真不晓得你如此小心做什么。”
德平公主出生时圣上尚未继位,前朝废江都王与彼时尚是太子的圣上针锋相对,先帝偏宠废江都王,东宫步履维艰、如临深渊。德平公主身为嫡长女,自幼被教导谨言慎行、端庄贤淑,即便后来圣上登基,脾性已然养成,再改不过来了。曹宝珍却不同,她出生那年即是今朝元年,晓事时已是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了,前有赵贵妃珍视,后有圣上宠爱,理应活得恣意自在、无拘无束才是,却不知为何行事比德平公主还要小心翼翼,唯恐落人话柄。
有时德平公主甚至觉得这位姐妹中最得宠的皇妹不仅活得算不上逍遥,反倒竟像如履薄冰似的。
问及荣恩公为玉郎取的大名,德平公主怔了怔,亦察觉到荣恩公的目的。将心比心,任哪个做母亲的皆不会乐意亲儿被至亲拿来铺路,默了默故作轻快问:“倘若你亲自给玉郎取名,会取什么名儿?”
“我?”曹宝珍一愣,倒是起了些兴致,垂眉思索片刻抬起眼,“单名一个字,莽。”
粗疏为莽,德平公主蹙眉:“怎会想到这个字?”
马车颠簸,帷幕随之摇晃,泄进车厢的些许光线亦随之明明灭灭,曹宝珍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半张脸忽明忽暗:“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莽,大也。但望吾儿将来能长成心胸广阔的磊落男子,行事有恰到好处的圆滑、却又不失莽撞与冲劲,纵使历尽千帆,仍能葆有一颗赤子心。”
说话时声音平静又不平静。
德平公主半晌才回过神,一时竟觉心神激荡难止:“……是个好名字,这一腔慈母心弃之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