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张大嘴嚎哭:“公主,小郎君许是醒来未见您,啼哭不止,奶也不肯喝,奴婢委实哄不住。”
高门大户后宅不乏阴私,荣恩公府亦并无不同,这位乳娘是曹宝珍托赵贵妃寻来的,老练周到,稍有风吹草动立时警醒。
梁慧心解了馋,搁下手中瓷碗,起身伸手去抱幼弟,动作娴熟,显然是抱惯了的。
她拿帕子擦去玉郎面上涕泪,低头亲了亲婴孩娇嫩似白豆腐的脸颊。泣声很快歇止,婴孩的脸瞬息即变,没一会儿玉郎便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咧嘴笑开。
任由玉郎抓着自个儿的手镯把玩,梁慧心面露欣喜:“娘亲您瞧,我一碰,小弟就不哭了。”
一旁乳娘松了口气,陪笑道:“县主与小郎君血脉相通,这是自然的。”
血脉——当真能抵过一切吗?
许是因今日久违的进了趟宫,与或亲或疏的眷属久别重逢,曹宝珍不合时宜地、且近乎忍无可忍地想:所谓血脉亲情,最要紧的究竟是“血脉”,还是“亲情”?
梁慧心望见此刻母亲面上意味不明、堪称漠然的神情,心中一动:自幼弟呱呱落地她便察觉到,不合常理的,母亲仿佛待好容易得来的嫡子有些冷漠——不,说是冷漠有些过了,倒像是不愿与幼弟亲近,玉郎出生至今,母亲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远不如待梁慧心亲昵。
琐事一桩接一桩,好容易等玉郎喝过奶、哄睡熟了让乳娘抱走,雕花梨木门又被叩响了。梁慧心自告奋勇去开门,回来时身后多了沈春霖。
曹宝珍示意姚黄撤去案上残茶,掀了掀眼皮:“何事?”
梁慧心敏锐地注意到母亲的神态和语气同方才有所不同,并不明显,只是因母女过于熟稔而不慎暴露出的微妙变化:见到沈春霖时,曹宝珍仿佛在霎那间撕下皮囊上那层慈母的温情,超脱于琐碎的家长里短之外,区区一动一问间流转出旁人面前所没有的慵懒和娇俏,以及即便血脉相连的儿女亦无法相提并论的亲昵。
仿佛是——梁慧心发现这种微妙变化其实已有些时日,这是她思忖多日得出的答案——仿佛是从平和寡淡的后宅妇人忽然变成了灵动鲜活的豆蔻少女,光华四射、锋芒毕露,引人驻足。
“驸马……”沈春霖觑了眼梁慧心,掐住话头。
“无妨,”曹宝珍道,“你讲。”
梁慧心聪颖且知分寸,家中大事小事她极少瞒着长女。
沈春霖顿了顿才再度开口:“驸马方才离府后去了燕春坊,跟去伺候的小厮递来消息,驸马今儿不回府。”
燕春坊是洛阳闻名遐迩的秦楼楚馆,坊中花魁一顾千金,好颜色者趋之若鹜。
梁慧心惊得立起身:“怎会?!”
当知梁凤麟是京中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之辈,一则尚公主不比寻常娶妻,于男女之事上难免有所收敛,二则知情者皆知梁凤麟独宠程兰茵,多年未再纳妾,连通房都没有,更妄论狎妓。
下意识望向母亲,却见曹宝珍并未太过意外,初时愣过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阿愚,你晓得我最中意你爹爹什么?他就是这一样好,行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梁慧心不明所以,正待发问,曹宝珍已话锋一转,吩咐沈春霖把庭院里早熟的枇杷摘了。
穿玄黑蟠鱼箭衣的精壮男人恭顺应是。
自梁慧心记事起,沈从邑始终侍立于母亲身侧,两人互生情愫一事遮掩得极好,若非母亲并未刻意隐瞒她,梁慧心万万无法早早发觉此事。
静风居内唯一一棵枇杷树是九年前曹宝珍同梁凤麟大婚时栽下的,寓意多子多福,而今已有五人叠罗汉高。往年婢女皆要攀梯|子摘枇杷,沈春霖有功夫在身,足下发力而起,双手攀住树枝,支撑起身子一跃而上,轻盈敏捷似一头豹子。
大半身躯隐没在繁茂枝叶间,只隐约望见黄澄澄的枇杷被接连摘去。
耳畔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