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深以为,就是从那年开春,他抽中了短筷子的那一瞬间,他的人生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偏生他还无法反抗命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出出悲剧降临到他身上。
朱母还在那儿嘀咕着,说自家二郎三郎虽说从几年前开始就去了镇上打短工,可也没能认识个能耐人,回头给六郎寻师傅时,保不准还得从长房那头走。她说的长房,是朱父的大哥,那头尽管也没太大的本事,可好赖认识的人略多些,帮着寻个学徒的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哦,对了。”朱母忽的想起一个事儿,“六郎啊,到时候你还不能待在镇上跟着师傅慢慢学,你得边学边回家做账。应该没啥问题吧?好歹你也考过了童生,不比那些个两眼一抹黑大字不识一个的学徒强?记得好好学,争取半年出师。”
六郎一脸死不瞑目的看着他娘,哆嗦着嘴唇,问道:“娘,大哥他想学……不然让猪毛去吧。”
“没听你四嫂说吗?都等不到开春了,正月里就要开始支摊儿了。让猪毛去?等他把字认全了,黄花菜都凉了。行了,你收拾收拾,下午我领你去找你大伯,问问看有没有门路塞你进去,咱多拿些钱和礼物,让人家把真本事传你,横竖到时候你是回家做账的。”
在老朱家,别看从朱父到朱家六兄弟全是体格壮实的大高个,可整个家里,却是朱母说了算的,说老朱家是她的一言堂都不为过。既然朱母都把事儿给定下来了,六郎哪怕再委屈,也只能照办。
家里其他人各忙各的去了,六郎蹲在屋檐底下,一脸的生无可恋。
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这年头干哪行都不容易,反过来说,干哪行也挺容易的。这容易与否,取决于做事人的态度。
像六郎,他当初去上学时,是带着很大压力去的。他太清楚读书有多费钱,偏自己的脑子笨,眼看着同窗一个个都比自己学得好,他就格外得着急,生怕因为自己不够用功,白白糟蹋了家里的钱。说白了,他怕的不是读书本身,而是担心花了那么多钱却没能学到该学的知识。
要是换个心大的主儿,完全可以高高兴兴的去上学,学得进去就学,学不进去就不学。不管是邻村村学的先生还是镇上学塾的先生,都不是很严苛的,平日里也少有考校的。甚至他还可以接着读书跟家里多要钱,笔墨纸砚哪个不费钱了?家里人对读书又不了解的,稍稍多要点儿,压根就察觉不出来的。
可六郎他做不到啊!
上学期间,他每日里起得比鸡都早,天还没亮就开始苦学,日日都是如此,从未有松懈的一天。就他这个脑子,要不是比同窗用功个十倍百倍的,根本就不可能考上童生的。
好不容易被允许休学回家,六郎立马高高兴兴的跟着父兄下地干活,等农活差不多做完了,他又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事做。眼看着要冬日了,柴禾绝不会嫌多的,还可以修缮房舍,清扫后院,反正眼里有活的人肯定闲不下来。倒不是他愿意干活,实在是因为干着活他心里不虚,哪怕再累,起码心里是舒坦的。
结果呢???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六郎被朱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才两天工夫,就托了关系找了门路,硬是给他塞去了老账房那头学算账,还特地去镇上给他买了个算盘。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全都装进书箱里,再往腰间挂个算盘,六郎再度踏上了求学之途。只是这一次,注定比前次更苦命。
家里其他人都不理解他,因为在一般人看来,走科举之路才是最难的,不单需要用功苦读,还需要一定的气运,君不见没到了科举年考乡试时,都会涌过来一群的白头秀才。可当账房先生,想来肯定比考科举容易吧?天底下多少个账房先生啊,再说老朱家的人也没指望六郎能学到极致,就差不多能记个账,算清楚成本、毛利、纯利、分成就好了。
唯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