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山过了六十,开始失眠。他年轻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大概是他这个想法太强烈,上苍受到了感应,在他六十岁这年,夺走了他的睡眠,让他可以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有人把他的失眠归结于无妻无子,开玩笑说他这个病有个孩子就好了。这个建议也不是毫无道理,每天陷在给孩子换尿片的细碎里,累得根本没有时间思考生死这类宏观命题,孩子时不时到来的哭声也能减少部分对衰老的恐惧。一些人并不停留在说说这层面,甚至付诸行动,为了林宁山的基因能够传承下去,开始给他介绍二三十岁的女人。
林宁山很不给这些介绍人面子。理由是他这个年纪,做人家的父亲都够了,哪好意思觍着老脸做人家的丈夫。
介绍人里也有娶了少妻的老头子,听了未免觉得有些不痛快。他们对林宁山的说辞半信半疑,林宁山年少交女朋友的时候,他们还是老实孩子,跟女孩子说句话都脸红。林宁山在国外的那些年,罗曼史更是丰富得很,据可靠消息他的那几国外语便是分别跟女友们学的。至于他有几国女友,他们虽没见过,可林宁山的英语法语德语确实很好,到国外讲学完全不用翻译。不过他自从回国任教之后,确实换了一副道学家面孔,他年轻时就不是平易近人的性子,但年轻时的冷峻混杂着脆弱有时对异性是一种诱惑,年纪渐长,冷峻变成冷硬,女生们对着风度尚佳的林教授只有敬畏,往别的方面想一秒都觉得是亵渎。
林宁山的弟弟都有了孙子,他还是独身一人。二院副院长著名肝胆外科专家樊宁川和林宁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们不同姓。樊院长随父姓,他的父亲很有名。
樊院长请哥哥来参加孙儿的满月宴。
樊院长小时候对自己的哥哥既羡慕又崇拜,因为哥哥个子高很健康打架也厉害。他好像从小就比自己的哥哥胆子小。他小时候被大孩子打,都是他的哥哥帮他出头。他哥哥打架很拼命,以至他被人欺负,报出哥哥的名字,也能让人忌惮。他哥哥在外面挂了彩回去,偷偷洗了脸,老老实实地坐在钢琴前弹琴,因为弹不够两个钟点,他的父亲就要发怒了。
他哥哥虽然在外面打架打出了名声,但在家却和他一样的害怕父亲,父亲对哥哥的教育具体到每一个细节,见了长辈不摘帽子都是要被教训的。他父亲号称学贯中西,所以他的哥哥就要受中西礼仪的双重考验。
哥哥和他不一样,每一天的日程表都被父亲贴在墙上,提醒着每时每分应该干什么。哥哥不仅是父亲的儿子,还是父亲教育的试验品,他不去学校,而是在家接受父亲的教育。父亲教不了的学科,就请朋友来教,父母朋友们都是教大学生的,因了父母的面子,来教一个小学生。他当年很羡慕哥哥不用去学校,哥哥也很羡慕他的自由,经常趁着去其他老师家上课的当儿,偷着爬树下水和别的小孩子一起钓鱼,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打。每当这时,他们的母亲就会出现,一边骂哥哥,一边掩护他快跑。哥哥和母亲配合默契,大多数时候哥哥都能成功逃跑。他父亲生了气,抱怨母亲:“你这么惯着他,咱们的家声早晚毁在他手里!”
他哥哥对父亲的敬畏一直持续到父亲坚持和母亲离婚,本来是两个孩子都归父亲的,但他哥哥坚持和母亲搬了出去。父亲离婚后,林宁山就改了母姓。
满月宴当天,林宁山的礼物到了,人却没到。婴儿的曾祖父看着空缺的座位,叹气道:“他这真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樊院长安慰父亲:“哥哥有工作要忙。”然而他也知道这安慰很没有说服力,自父母离婚,父亲娶了他的学生后,哥哥就没联系过他的父亲。上一次彼此都知道的见面还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哥哥一手安排完母亲的葬礼,就出了国,一去就是二十年,再回来一见面差点儿认不出。
林宁山自回国后,每年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