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大方才听她说的话,也觉有理,正思量着如何跟族老们商议。从高姨娘手上接过那些写满字纸,笑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看,却入神了。
原来朱绣把族志中记载的所有领恤银的丁口都列到一起。历年来,湛氏族中共有四十六户受恤,因何受恤,始于哪年,其父母妻儿名姓皆写在之下,父母高寿卒年,妻子改嫁与否,儿女嫁娶进学皆列的明白。另有亲兄弟人数、亲侄子侄女人数也作简单计数。
这些东西,有的是零零散散记录在族志上的,有的就得翻查族谱,难为冬子媳妇能耐心找出来,还罗列的这么清楚。湛大先还只赞儿媳妇心细,脑子也好使,可翻到后几页时,脸上就沉了下来。
高姨娘和胡姨娘早就被掰正的服帖了,这会儿看湛大的神情,就有些害怕,两个人悄悄往角落里挪一挪。
湛大且没功夫理这俩闲人呢,将前头的细录放下,只擎着最后几页,手来回抖几下那纸,严肃道:“冬子媳妇,这事非同小可,你没弄错?”
朱绣坐在下首,也正色道:“儿媳也怕错了,核对了好几遍,还把摘自族志或族谱哪处都记在各页的背面,以备查对。肯定没错!”
湛大一摔那纸,气道:“好呀,真好!儿郎们为族里流血用命,给妻小的几两银子都有人眼红贪墨!”
朱绣便不说话了,依她看来,说旁人贪墨,不如说其老父母偏心更准确。其实细想也能明白,这时候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孝顺是天大的事,若是谁家的老人犯了左,族里也很难管。
那些为族中做了贡献,丢命或残疾的,许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好几个亲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一处儿,族里给的恤银都是直接送去他父母手上的。有的人家,老爷子老太太心疼去了的儿子留下的那点子骨血,厚待几分,原也是应该的,孩子们承了他们父亲的遗泽,谁也不能挑剔。可有明理的就有糊涂的,有些老人家自觉得依靠别的儿孙养老,不免偏心别的房头,若是稍稍偏向也还罢了,孤儿寡母即便苦些也能活下去。
最怕的就是那种心全歪了的老人,尤其是去了的儿子屋里只有闺女的,那可真是泡到黄连水里了。受宠的那房只要推出一个儿子来说要过继给他叔伯,好叫他叔伯在地下能受香火祭拜,这话出来,那留下的闺女一辈子就赔进去了,嫁人不是为她自己或是寡母,反倒是为了堂兄弟的前程作关系。先前说族谱中记载的那个逼死弟媳妇的,就是如此,长房不仅把恤银贪了,还圈着守寡的兄弟媳妇和小侄女日日作活计,更有甚者,要把小侄女嫁给一个大她三旬孙子都抱上了的老鳏夫。她寡母为这寻了短,才闹得叫族里插手。
虽说把长房一家都出了族,可好几年外头没听到一点风声,要说没有上头的两位老人参与,谁都不信。只因那家老人儿辈分高,且老迈的没几年活头,族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他们追究。族里发嫁了那小闺女,那女孩儿也恨上了湛家,朱绣想起大嫂子曾经说过的话,那女子自出嫁后,就与母族断了联系,再没有回来过。
湛大闭了闭眼:四十六户受恤的,总共有一百零三个子女,其中儿郎六十一人,闺女四十二人。儿郎里进武学的只有七个,进湛氏蒙学的也只二十人。闺女更了不得,光夭折的,就十一人;其余三十一人,足有六成十五就外嫁了,婆家更是千奇百怪,连作小的都有两个。
武学还罢了,那是要花许多银钱的。只因湛氏子孙多在行伍里吃饭,才常有人家把孩子送去武学,像湛冬,不仅入过武学,还专门拜了武师傅,这原也得看各家的财力。可这入蒙学的比例就忒低了,要知道湛氏的蒙学可是不要束脩的,族里的小子们只要愿意学,都可以就学,只抛费些笔墨纸砚罢了。湛氏的家塾只启蒙用,寻常族人大都会把儿孙送去念二三年,好能识的几个字,行走外头不至于连个契书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