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看着陈宴,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眼眶和浑浊的泪水。
陈宴看着先生拿着书的颤抖手臂,心中惊呆,心想,即便知道我不傻,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谁知先生忽然把卷起来的书一把拍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仰面悲声道:“呜呼哀哉!”
先生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书院里的学生们大都惊呆了,大气不敢出一口。
“想我天神州国祚昌隆五百载,如今竟毁于一群无能胥吏之手!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混沌开而惊雷未现,天将崩而民智未开!何以救亡?何以救亡!”
陈宴听完先生这一席话,脑袋瓜里“嗡嗡”的,心中所想却不是先生的“呜呼哀哉”,而是那“五百载”。
五百载……
家乡千年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超过三百年!
这里……真的不是家乡吗……
陈宴心中的失落简直难以想象。
旁桌的女孩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低声说道:
“只要一直寻觅,总会踏上回家的路呢。”
陈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扭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先生打断。
“今天到此为止,下堂了!”
先生盯着他:“憨娃,你留下。”
陈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并不想顶撞先生。
先生虽然迂腐一些,凶一些,经常咋咋呼呼的“噫吁嚱”,或者莫名其妙的“呜呼哉”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但人还是很不错的。
下雨的时候,他会让没带伞的学生留堂,亲自做饭给学生们吃。
天气还行的时候,他有时候把学生留堂留的太久,就会骑着他那辆不知从哪来的破自行车,亲自把学生送到家门口——倒是无所谓学生品性如何、学识如何的。
陈宴记得,有一次先生喝醉了酒,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
意思是:人的本性从一生下来就有贪图私利之心,因循着这种本性,人与人之间就要发生争夺,也就不再讲求谦让了。
这话明着说学生们的不好呢。
当时的学生们虽然没有学到这篇文章,但已经能听懂先生的意思,所以大家一时间都十分尴尬——先生正常的时候,骂人从来都是文雅的,没有如此难听过。
可先生紧接着又说了:“何以为解?化性起伪焉!”
不知道其他人听没听懂,陈宴反正是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变化先天的本性,兴起后天的人为。
也就是——教育。
先生当时一定是喝高兴了,对着学生们“噫吁嚱”、“呜呼哉”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把水喝完,实在太过口干舌燥,喉咙沙哑难耐,才就此作罢。
陈宴那时就知道,虽然先生收的学费不便宜,但他是真的在认真的做这件事,他认为教育能改变一个人的天性,他认为教育是神圣的,是可以“拯救”一个人的。
就比如陈宴这个“憨娃”。
学生们陆续离开学堂,只有旁桌的女孩没有动弹。
而先生也像是无视了她的存在,压根儿就没有在意她。
陈宴心想,或许她是先生的亲戚?
先生伸出手来,本来想如对待其他学生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可陈宴和其他学生相比年纪太大了点,比先生都高上几乎两头,这导致穿着一身儒生衣袍、行动不便的先生,实在难以摸到他的头顶。
“憨娃啊。”
先生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当我的学生,也有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