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竹蒿, 只任凭小船顺风顺水地往下游去。他蹲坐在余秋身旁,伸出手来摸了摸赤脚医生的脑袋。
余秋头上扎着方巾, 然而他掌心有厚厚的茧子,纵使隔着方巾布,余秋仍然感受到了那粗糙的磨砺。
年轻的生产队长看着小赤脚医生:“又不是你让他们生病的。”
夜风静悄悄的,只吹拂到岸边的树木时, 才发出呜呜的轰鸣。
何东胜自顾自地说下去:“生老病死是人类的本能, 所有的活物都这样,要顺应天命。当大夫其实是在逆天改命, 抢阎王爷的生死簿子呢。这抢一次成功了,那就是奇迹,哪能指望回回都能抢到手,那阎王爷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其实说到底生病都是自个的事。我没正经学过医, 我晓得的那点儿皮毛就是匡扶正气,最后依靠的还是病人自己闯过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去,那得听老天爷的话, 尽人事安天命。”
余秋绷紧的脊背并没有放松下来,话虽然这么说, 但在实际过程中,医生充当的就是那个老天爷的角色。
病人不知道该如何祈求上天保佑, 他们能够抓到的, 只有眼前穿白大褂的人。
何东胜张开了手, 轻轻按揉她的头顶。
余秋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穴位, 她只觉得随着他的手指头摁下去,一股暖融融的热力透过头皮,往她身体里头去。
她绷紧的后颈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何东胜还在慢条斯理地说话:“我认为大夫并不能替病人做任何事,不管提供怎样的帮助,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们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不了,也不是罪大恶极。
什么都不做才可能永远不犯错。但总不能因为害怕犯错,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余秋心道,她真想什么都不做,她都想安安生生地养她的兔子去了。
她当初肯定是脑袋被雷劈了,所以才痴心妄想什么要推进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
天呐,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是抖M吗?天生受虐狂。
“我理解你害怕什么。”何东胜的手慢慢地按到了她太阳穴附近,“你看,陆工不一样,陆工做错了一次,了不得就是材料浪费了,还可以再来一回。你是害怕你判断失误一遭,人命就没有了,对不对?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对于老天爷而言,人跟物品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个坏了,那就接着做第二个,既然如此,干嘛要苛求呢?”
余秋还是闭着眼睛,她不想说话。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理上的这关,无论如何都过不了。
医患关系是信托关系,也就是病人信任医生,将自己的健康托付给医生来处理。
这份信任是沉甸甸的。在这个层面上来讲,医生就是老天爷的角色,因为病人已经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了医生。
她真羡慕那些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就好比工程师,就算失败99次,有一次成功了,那他也是成功了。
可是医生呢,就算99个人都治疗成功了,但有一个人死了,仍旧是沉重的负担。
何东胜自言自语一般:“你就是想找个人跟你商量商量,然后再决定怎么做对不对?”
陆工做东西,还有胡杨可以一块儿商量。就算商量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可以一遍遍的尝试。
小秋不行,小秋的所有主意都是自己拿的,没人能帮她。
何东胜轻轻地拍她的脑袋:“别着急,很快就有大夫过来了。”
妈呀,这句话真是灵丹妙药,余秋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甚至有种想揍何东胜的冲动。这家伙白喂了半天鸡汤,非得磨磨蹭蹭到现在才说干货。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大夫?”
何东胜笑了起来:“好像是个妇产科大夫。”
余秋忍不住脑洞大开,该不会是林巧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