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空地方给自己住,将大舆镇搬来的东西都挪到了一起去, 如今过了这么久,那些东西仍是堆在那里,她连动也没动。
就像,要将大舆镇和刘家村的阮澜割裂开来一般。
阮澜钻进来看到陆追挽着袖子在干活, 头上沁着汗珠,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陆追的小臂结实有力,线条流畅的像文艺复兴时的神像雕塑。
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为何有人那般喜欢雕塑人体,是美的冲击。
可他不是雕塑那般完美的,在他的右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狰狞蜿蜒,在他素色的肌肤上显得那般突兀。疤痕沿着他的小臂向上延伸,钻进了茶色的袖子当中,再寻不得踪迹。
是了,那些神像雕塑是神造的形象,是天生就该如此的,但阿追的却是用鲜血和兵戈浇灌打磨的,有着世间的悲欢离合、苦痛折磨。
她从很早便知道,越是完满的瓷器越是透着僵硬。
最圆的盘子一定是石膏模子里造出来的,最光滑的釉面也一定是在机器里打磨过的。
外公说过,不是它们不好,而只是缺少了人气儿。
瓷器和千百个行当无差,它们都是历史当中传承的一部分,由普通的手工匠人的经验探索点滴积累而成。流传到现在,是数千万鲜活的生命凝聚在一起的魂。
如同一个国家,到了如今,是一辈辈一代代的灰烬累砌而成,再由将士的鲜血浇灌,筑牢,最后在上面才会长出新叶抽出嫩芽,开出最美的花。
陆追听见声音,转身便看见阮澜愣愣的站在自己身后。
他走过来,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头,却又怕自己手脏了,便只得作罢。
阮澜回过神,连忙开口道:“秦家来了。”
听到秦家,陆追明显脸色阴沉下去,他“嗯”了一声,便再无后话。
阮澜沉默片刻,伸手碰了下他的小臂,问道:“这个伤疤,当时一定很疼吧。”
其实是疼,险些一条手臂都没有了。长长的枪戟寒尖一划而过,一直带到胸口处。
“不疼。”陆追答道。
阮澜显然不信,抿了下嘴唇。阿追总是不疼不痛没事儿,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疼难受。
有人疼的孩子,稍稍磕磕碰碰就会哇哇大哭,只有知道自己哭也不会有人理睬的孩子,才会没事人一般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
陆追见她这幅模样,好似疼的那个人是她一样。他微微弯下腰,凑到她的面前,低声说道:“真的不疼。已经过去了,既然当时没事儿,以后便也不会有事的。”
没有向回看的道理,他也从来不会回头看。
“咔哒”一声,伴着阮钰的声音,门被推开了。“阮阮,秦逸哥哥找你呢。这又不是我家,你和陆己安两个怎么都没影了?”
阮钰和秦逸站在门口,看见两人靠的这般近,秦逸眉头蹙了起来。
阮钰在旁低笑一声:“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这儿呢。”
阮澜想起秦家来了,阮钧身子不舒服,自己还是要去料理的。她刚要走过去,便被陆追一把拉住,强行揉了揉她的脑袋。
陆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阮澜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鬼?我哭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的好像是你把我惹哭了一样。
她走出房间,看见秦逸的时候还在想: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儿?过年了不该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就一脸苦大仇深别人欠了他几千万两银子似的?
秦逸冷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陆追挑了下眉:“在整理东西。”
秦逸的手藏在袖子里,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整理东西?整理东西就能把人弄哭?
前世阮澜在刘家村过的第一个年,明明是没有这个陆己安的,又或者说,前世的他并非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