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者, 谁不想成为一代丞相?
然后这位同期友人压着他小声嘘了很久, 让他低调一些。两个月前任巡突然自缢, 给整个翰林蒙上了一层阴暗的灰。
再然后,他被一位四十来岁的庶吉士,以“卢大人找你”的借口,于休沐前一日关在翰林院中。一天一夜, 没人发现他在里头。
后来他饿晕在屋子里,出去后,事情却不了了之。
一个成年人的小疏忽而已,又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死亡。
詹达却在那一日起知道,官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不是人有天赋就可以肆无忌惮朝上爬,不是人有能力就可以轻易驭下。这世道,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梦中门打开的那瞬间,詹达却没有放轻松。
他恐惧地后退,只因为面前来了一批的人。
这是他的第一次被围攻。
无数的翰林院前辈站在一起,陆陆续续靠近他,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一句接着一句如刀刺向他。
“小詹翰林真不愧是二十来岁就进一甲的人,我等可比不上。”
“三年后就晋升了吧?我都在翰林院待了三十年了。”
“哈哈哈,指不定是靠着这张脸晋升的。”
“也是,长得好看确实成绩就好啊。殿试可不就是要看脸。长得不好,连殿试都去不了。”
“小詹翰林一个人在京城,好像和谢家很是熟络啊。谢家……我记得谢家三房是不是出了个断袖?”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样。”
他不是,他没有。
詹达想着新婚的妻,想着她甜美的笑容、信任到将他当做天的眼神,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哭泣出声。他自傲了那么多年,听说父亲当年的事迹,对自己翰林院的生活充满憧憬。
可一切美好就如陶瓷摔落,碎成无数碎片,根本无法拼接起来。
他当初言辞激烈反驳,恼羞成怒抗议,得到的却是一句:德行有失。
结果是,回家反省,一段时间不需要再去翰林院。
视线再度转变,任巡的脸露出来,焦急朝他说着什么,转眼又变成了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欣颖的脸,额头磕得通红,求他替自己父亲讨个公道。
詹达猛得睁开眼,剧烈喘息起来。
“做噩梦了么?”旁边妻子甜糯又迷糊的声音响起,“我抱着你,不怕不怕的。”
詹达看着房间里一片漆黑,意识到现在还是晚上。天距离大亮还有些时间。他感受到身上传来轻微的拍打,伸出手牵住了对方小手,放低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没事。”
妻子稍清醒了一点,拽紧詹达:“嗯。你要不要喝水?”
詹达侧身,反过来安抚妻子:“睡吧,我不渴。”
做噩梦总是不吉利。
他闭上眼,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过了许久,朦胧间感受到天亮,也感受到了一身疲惫。外头鸟叫声四起,叽喳叫唤,怀里妻子轻微动了动,又朝着他靠得更紧了点。
快要过年了,该是好好过个年的。
詹达睁开眼,顺了顺自己爱妻的头发,慢慢起身离开被褥,悉悉索索穿起衣服。京城官员不得随意出京,外城官员也不得随意入京。官员有年假,放假十日,是从正月十一开始算起,到正月二十一。十天不够大部分官员外跑,所以逢年过节,他和父亲多是书信往来。
地方官三年到京城述职一回,正好又是科举年,所以也可以说从他在京城为官日起,每三年便是和家里见一次面的时候。
年纪轻轻便离家,更多是为了施展自己才华,报效天子,闻名天下。
做了个恶梦,他对来年即将而来的这次见面有喜,亦有忧。
……
顺安州。
詹知行穿着一身官服,将头发打理妥当。
他脸上已有皱纹,唇角处还有很深的法令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