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你跟平叔一干人,难道不也是早早跟我桓行简划清了界限?当年,先帝一道诏令,你我仕途戛然而止,董昭彼时都半截身要入土的人了,一道连着一道的折子往上弹劾,不把年轻人折腾死决不罢休你是不是忘了?”
提及少年事,桓行简眉眼里不可遏制地流露出罕有的恨意,他没有忘,一日不曾忘,好似身体里种下了毒,日复一日,年复一日,他大好青春全都蛰居在深似海的桓家高墙里,在发霉,在腐烂,先帝对他们的打压和憎恶洛阳城里无人不知。
“若不是先帝壮年薨逝,你我恐怕终其一朝,都永无出头之日。我本以为,我是重臣之子又如何,你是宗室又如何?可我还是错了,”桓行简冷笑,恨意愈发直白,“你是宗室,平叔是宗室,刘融是宗室,到底和我不一样。先帝薨后,我以为一切就结束了,青春已逝,但明日总是可期的,可因为太傅,尔等可青云直上,我若不是因为刘融想把势力插进关中,你的中护军,轮得到我来做?谈玄论道,我要那些妙赏和深情,有何用?”
青春对他,只是一段无穷无尽的悔恨旅程,桓行简很久没提起过了,他痛恨这段岁月,他不怀念,年少轻狂,无知自负,什么老庄什么天地生死,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要这些。金石丝竹,金樽清酒,未必就不是快意人生的少年郎,可他不愿认了。
他的路,是一条杀伐之路,是一条帝王之路,永不回头。而浮华旧友们,时至今日,不过是用来祭奠那段荒唐岁月的。
夏侯至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清晰刻骨的恨,那个时候,他们比谁更接近老庄,不乐寿,不哀夭,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在寒食散带来的迷醉空濛里,少年人们不知何为愁苦。
“所以呢,你是在怪我吗?难道这一切你要怪到我头上?”夏侯至声音苍白如死,他情绪瞬间变得激烈起来,咬牙切齿的,似乎要把每一字都嚼碎了再吐出来。
“董昭的折子,只弹劾了你吗?平叔、公休、还有我,我们哪一个不是在家沉寂良久?公休甚至被逐出了洛阳城!你说太傅,太傅功高震主,你们姓桓!哪朝那代,不提防这样的臣子?桓行简,日后易地而处,你若面对太傅这样的臣子,你又当如何?你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就要谋逆?”夏侯至忽猛地揪住他衣领,一拽,将他拉到脸前,两人迫近,足够看清楚对方脸上每一寸的愤怒和暴烈,像是压制多年的毒液,这一刻,终将喷发。
“桓行简,只有你的青春被辜负?”夏侯至脸涨的发紫,君子失态,不过,没关系了,此生他要尽情失态一次。
两人像一对被时间伤害透顶的兽,无从解脱,唯有狠狠攻击对方方可发泄心中怨毒,“你少给自己找借口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夏侯至光明磊落从未变过。不错,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十年木桥会断,河水会干,芙蓉花也许变作断肠草,可我十年前是什么人,十年后还是什么人,倒是你,天生反骨,阴毒无情,我这一生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妻儿,唯有清商,将她错付于你……”
说到此,他终于热泪直流,脸上不见仇和恨,只余悲戚,无尽的悲戚。
桓行简衣领被他揪得变形,目光阴冷至极,抬起手,攥紧了夏侯至的手腕:“我阴毒无情?我娶清商难道是为了日后杀死她的吗?我父亲出仕时,难道就是为了日后当乱臣贼子的吗?好一个十年芙蓉花变断肠草,夏侯至,你十年前想到今天是这样?还是你觉得我十年前就料到今日你我是这个样子?”
声音极力克制,可听起来依旧像野兽的阵阵咆哮,回荡在这幽幽的囹圄间。
光阴呼啸而来,夹杂着数不清的少年高蹈、宦海沉浮、物非人非,老庄断续破碎的句子被岁月的浪潮反复冲刷,最终消失在青春的河里。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的人此生已尽,有的人还要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
夏侯至怔怔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