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她在太后那儿感觉到的违和感被抛之脑后,直到昨夜睡过一觉后醒来,记忆才渐渐清明。
她从前果然是见过严太后的,在她四五岁,跟着许太傅入宫面圣的时候。
他父亲在圣人还是太子时做过他的伴读,二人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了关系也极好。每回畅聊都要遣退宫人,喝喝小酒聊个痛快。
大人间的话对那时的许文茵来说太过冗长,她跑出殿内,奔去花苑宫廊下玩耍。许是跑得太远,撞见了一个坐在凉亭内的貌美女人。
衣着华贵,珠翠满头,是个大美人。小许文茵看呆了。
女人很友善,唤她坐下,问了几句她叫什么,是哪家的女儿,又请她吃了好多糕点。
最后待她要走时,拿出两颗糖果叫她拿回去请自己的父亲和圣人吃。
许文茵当时太小,也没觉出美人话里的古怪,只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自然要给父亲和圣人尝尝了。
她捧着糖兴冲冲就去找了许太傅。
她一向爱吃这些东西,兜里时常会揣一些,许太傅见怪不怪,可惜他不爱吃甜的,尤其如今正在兴头上,便摆手打发她自己去玩。
圣人却很和蔼,看她失落地耸拉下肩膀,赶紧哈哈笑着叫她过去:“太傅不吃,朕吃!”
许文茵高兴极了,将那颗糖塞进了圣人嘴里。
之后没过一个月,圣人重病驾崩。
因为她亲手塞进圣人嘴里的那颗糖。
给她糖的美貌女人,正是当年的严太后。
许文茵彻底想起这件事后,额间溢出了满头冷汗。
难怪……
难怪太后不惜把旧姓和皇权绑在一起也要让她入宫。入了宫,方便将她一直关在宫里,也方便让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她肚子里。
秦追的怪病,更不可能只是巧合。
“陛下……”喉咙泛起了腥甜,她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声,转过头时却看见秦追的身子忽然如断线人偶般,倒在了地上。
秦追梦到了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长大,如何患上这身病的。只记得自从懂事起,所有人都称他为“陛下”,明明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后来他发现,虽然这些人唤自己“陛下”,却从不拿正眼看自己。他们似乎更怕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严太后。
秦追曾经真的以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可孩子的直觉总是准的,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他是能分辨出来的。
严太后笑着说“担心他”,然后以他身子不好的理由不许他去国子监。
笑着说“怕你看了伤心”,转头将宫中先皇后的画像叫人统统撤下来。
笑着说“爱他”,却从来只居高临下地拿余光睥睨他。
秦追渐渐地发现了,这座宫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自己。
只有从前伺候过先帝的宫婢愿意搭理他,还和他说了好些先帝的事情。
他看过先帝的画像,觉得自己和他生得一点也不像。
宫婢笑着说他是肖像先皇后。可先皇后的画像已被严太后撤走,秦追到了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生母的样貌。
第二天,那个宫婢就被严太后叫人拖出去杖毙了。
事后,命人把血淋淋的尸体抬过来给他瞧。
草席下的宫婢,面目狰狞,双目凸出,已没有了人样。
“为君王者,不可被人蛊惑。这种不知好歹的贱婢,陛下不懂,哀家就来替陛下收拾。”
秦追从那日起,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这座宫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开始拒绝周遭的一切,所有人,所有事。他愤怒过,怨恨过,可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废物,他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忘了该如何反抗,只知道自己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