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师停下了手。他把可怜的寄居蟹放回沙地,而后者遁地逃走之前还不忘扎了他一下。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敲下去了:目前已经无意识敲出了几个字母,而分心去注意自己潜意识敲出什么的狄利斯早已隐隐察觉不妙——狄利斯拥有极敏锐的洞察力,只不过他从未让伊莎贝拉感觉到尖锐;狄利斯同样拥有极耀眼的创造力,只不过他从未让伊莎贝拉感觉到锋芒;狄利斯还拥有极可怕的专注力……只不过,他从未告诉伊莎贝拉。
机械师其实什么都能猜到一点:伊莎贝拉第二次变化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伊莎贝拉与卡斯蒂利亚公爵的丝丝缕缕,伊莎贝拉为什么会选择进入诺德学院,伊莎贝拉起初面对他时,含着衡量与利用之意的目光……
只要他愿意。
真相触手可及。
为什么他不愿意?
起初,是因为过度的执念,让狄利斯宁愿一遍遍划掉那本破破烂烂的实验笔记,也不肯去深究这些疑点——他害怕得知黑塔小伙伴的死讯。
而后来,把咕咕与伊莎贝拉彻底重合之后……
这是他观察了一年的研究物,是谣言里那个恶鬼般的公爵,又是我寻找了一生的小伙伴。
太复杂了。
研究物获得成功还是遭受挫折都将是值得记录的珍贵材料,只不过年纪太小,狄利斯想把她养大一点再彻底投入实验环境;恶鬼般的公爵只是报纸和书籍里的影子,狄利斯不了解对方经历的一切,也没兴趣去了解;小伙伴……小伙伴……小伙伴是他的执念。阐述小伙伴与自己的关系,狄利斯可能要花费不止一个那样破烂的笔记本,也要花费不止一生的时间。
这三种形象混合在一起,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的临界点。
之前,狄利斯找到的解决方法,就是顺其自然。
他想继续观察着研究物的长大,也想认真给小伙伴一个快乐的童年。
他不会告诉咕咕:你是我寻找了很久的小伙伴。
他也不会要求小伙伴去回忆他们的曾经……因为,他发现,伊莎贝拉触及过去时会露出可怕的表情。
自己似乎是被小伙伴当成了一个……一个可供逃避的窝。
她在自己这里,与自己相处时,不想与任何过去产生联系。
那么,狄利斯没理由用他们的曾经去打扰她——况且,他深深地明白一点——咕咕,会吓到的。
一个花费多年,寻找幻觉的疯子……这份执念,即便是机械师自己也……
她所要求的不是爱情吧?
因为咕咕认为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下意识使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抓紧我?
其实,不用……不用那样对我,我也不可能离开她啊。
为什么要扯上“爱”这种感情呢?
太不严谨了。
爱这种东西,如果没办法达到平衡与对等的话……自己藏在井里的执念,又怎么可能和咕咕达成对等?
只有友谊,才能更加包容某些不对等的错误。
只有友谊,才能维持着长久的联系。
只有友谊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不稳定因素……而爱情一旦失去平衡……
狄利斯的脑子里闪过中凄惨的结局。
嗯。
没办法达到平衡,就会像错误的方程式那样崩坏。
为避免崩坏,有必要采取措施,重新改写某个数据。
这个数据是什么?
是小伙伴的吻,还是自己很早就掺杂在这段友谊里的奇怪情绪?
出于冲动的吻可以当作乱码处理……情绪,情绪也不过是某种激素下产生的……微乎其微……微乎其微……
机械师舒了一口气。
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让他清醒多了。
他正准备站起身,拍拍裤子离开,却发现——“……我什么时候坐在海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