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官先生,陪审团的成员,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心里装着社会公德心的朋友们——不管是为了凑热闹还是凑人数,诸位的到来为我添上了思绪的翅膀,让我得以在一座苦闷、暴力、阶段性文雅、颇有情调而又无情的城堡里思索,在你们古旧而又活跃的注视里保持冷静。
最终能将这份被称之为审判证据的可靠供词,借叶苏儿之口宣读出来,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件。
即使我绞尽脑汁,在脑海里不停地翻烂账,有时甚至对一些具有猜测性因而显得不够真实的感官上的不关乎真相的印象痛下杀手,为了跳出禁锢自我的思维泥潭,也无法将整个故事还原得足够具体和真切。
所以,我干脆将我所能描述出的-当时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连同那些自我感受到的时间在空间的创口上留下的暗痕,因为失明在记忆里发酵出的副作用等等,一并记录下来,只为了帮助充满好奇心的诸位在判决书上果断地按下藏着“公道”的指印。
如果众位听起来感到吃力,嫌弃它啰嗦,冗长,还或多或少被作者本人有意加上的一些乏味的“插画”—出自本人的低等精神的一小部分认识困扰,请不要放弃。
这种茫然的犹如遮着眼四处碰壁的瞎子写下的情节,正是一个因缺乏智慧反应迟钝而大步走向深渊的罪犯的苦笑。
叶苏儿,这位被法官许可的记录员,下了许多功夫。她总能从我专注于旁枝末节的表述中描绘出结满瓜果的景象,帮助本人得出一些有效的结论,并有意说明故事的倾向是坚定不移的,指向“某个终点”。
有时叶苏儿反驳我,故意搪塞我,企图引导我朝着她所希望的路线上走去,这对我毫无作用。
我只是寄希望于借她的笔将我脑海中的她写得更突出,更诱人(虽然她在我的故事里只零星地出现过几次)。那是因为,她在我生命中起到的作用——几乎改变了我对待法律和生命的态度。
我可以逃脱法律重罚的,我有信心能做到那样,但我没有选择那样做。
这其中的原因,你们可以从我的自白书中慢慢体会,就像仔细地嚼烂一片既苦又涩的野菜叶子时,或许还能尝到毛毛虫尸体荤腥的味道。
新鲜的记忆都是从叶苏儿开始的,这和之前本人放肆,自以为是,面对命运捉弄时的苦闷、彷徨纠缠在一起的日子决然不同。
更准确地说,自从她的出现,我的脑海里才有了闪着光的做了标记的路标和轨迹。以前的那些,只能算作是飘在河面上的落日烧成的灰烬,一片混沌。
但我还得提起我童年时期的一小段经历,如同孩童手里握着的掰断成的一小截白色粉笔,也是我一路走到现在的无法挣脱的拐杖。
我出生于一九七五年的春天,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暴雨袭击了村庄,上游的洪水越过河堤,冲倒了一棵百年槐树,一根费尽心思的树干差点将一座泥房拍倒在地。
一个身穿白底印黑点的衬衫,留着半米长黑色头发,脚踝和手腕都很细长,拥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的女人生下了我。她站在照片中最靠右的位置,背后是一栋盖着茅草,在泥墙上打出三个大洞,门棂上挂着一长串灰得发黑的玉米棒子的泥坯房。
她挽着裤腿,朝中间斜倚着身子,袖子很短,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和她同样脸色蜡黄的一个女人的脖子,生怕被比两寸黑白照片还小的镜头挤到旁边的橘树林里去。
我得叫她母亲,虽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经常凑近照片看着她的样子,直到眼里蒙上陈旧而失落的眼泪。然而这张照片,这片在黑暗里留存的一片温暖,在一个被毛茸茸黑黢黢像披着鬼皮面具的被风摇晃的树冠,恐吓得我差点滚进河谷的夜晚,在姑父拿着比我身高还长的编织细密的金黄色竹枝抽打我的屁股之后,被灰皮老鼠咬成了碎片。
母亲死于我出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