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淮野怔忡,低下头。
他看到年少的女郎笔直地跪在无名墓碑前,安静沉雅。关幼萱轻声:“夫君说好一辈子不理你的……他不在了,我就代替他,一辈子不理你,一辈子不原谅你。”
原淮野蓦地别过头。
多少残忍的质问曾响彻他耳边,但都没有女郎这般天真又坚决的一句话,让他眼眶瞬间红了。
原淮野垂在袖中的手发抖:这是他和金玉瑰唯一的儿子……他心痛如刀割,日日夜夜如被凌迟。
原淮野哑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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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和原淮野分开,束翼沉静地跟着关幼萱。自原霁身死,束翼便没说过话。关幼萱也没安慰过他……她和束翼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伤口默默流血,等着慢慢缝合好了。
更多的,不必多管。
二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下山,在山脚的时候,关幼萱本没有看到,束翼拉了她一下。关幼萱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金铃儿在山下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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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和金铃儿一同坐在沙丘上,看着被雪覆盖的沙漠出神。
金铃儿道:“回去后,母亲狠狠打了我一顿。我冷静下来了,夫君上战场,就上吧。我做好自己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关幼萱“嗯”一声,说:“很快就会结束的。等益州军进了长安城,小太子登基,一起对付漠狄……就结束了。”
金铃儿默然片刻后,问:“我那天太伤心了,说错了话,你不要难过。小表哥不在了,你一定特别伤心。你这般好的人,绝非我口中说的那般自私。我那天只是害怕,只是被战争吓破了胆……”
她眼中噙泪,微微笑一下,哽咽:“我还是支持夫君保家卫国,支持大家一起守凉州的。”
关幼萱继续轻轻地“嗯”一声。
金铃儿将头靠在她肩上,握住关幼萱的手。两个女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金铃儿眼中的泪断断续续地落,被日光照出金辉璀璨色。
金铃儿轻声:“做将军的夫人……是不是都这么苦?”
关幼萱闭目,浓长的睫毛颤抖。
良久,关幼萱微微笑:“还是有开心的时候的。”
他抱着她在沙漠中旋转的时候,她很开心;
他睡得昏天暗地,爬起来第一时间找吃的,那般饿极了的样子,她看着也很开心;
他和她一起坐在山岗上看月亮,看日出……
都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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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么点儿开心,所有的苦难,都是可以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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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只要赵江河活着,金铃儿熬过去了,就好了。
关幼萱问自己:我又在熬什么呢?
——我在期盼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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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六,是原家七郎的生辰。
凉州从未忘记这一天,尤其是这一年,本是七郎的及冠之日。
七郎在原府中养伤,这一年的将士们都在战场上,就是原淮野,都忘了自己给儿子的生辰礼。
但是凉州的百姓们没有忘。
这一日夜里,关幼萱和金铃儿在军营中,她们跟着军医,点着灯火,给受伤的军人们包扎。女郎们两手都是血,她们却眼睛眨也不眨,已经习惯这一切。
关幼萱低着头的时候,听到金铃儿忽然说了一句:“好亮啊。”
金铃儿说:“小表嫂,你抬头看。”
关幼萱仰起脸,军营中的军人们抬起头,伏案写信的蒋墨和张望若抬起头,原淮野抬起了头——
万千明亮的孔明灯,摇摇晃晃的,沿着银星铺就的轨迹,蔓延整片天宇。
断断续续的,明明暗暗的,金光璀璨的。
孔明灯从万千人家的家中飞出来,飞上天穹,带着凉州百姓们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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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一十六只。
年年如是,年年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