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上来,边解腰扎边抬眼道:“老头儿,你也洗?”
“我、我洗个屁!”
张和才猛醒过来,涨红着脸顿足转身,摔上门就走了。
李敛在屋中笑得弯下腰去。
笑够了,她吸着气盘上头,脱去衣袍。
赤着身子走入屏风后,李敛弯腰洗了两把脸,抬脚跨入桶中。水色映出她的胸/乳,也映出她背上疫疹留下的斑,肩头被长鞭钢刺削走的肉,胸前身下,十年江湖。
李敛本也不脏,只是身上汗涔涔的,略一泡洗,她出来擦净了身上,换了套衣物,四下里转悠。
外宅虽说置下,张和才却坚持和她分开屋子住,李敛怎么撒赖使脾气,张和才也没妥协过。
溜溜达达,她转到张和才的卧房处来,可到了李敛却并不走门,从缝里把窗抠开,她跳窗进去,仿若每一个窃蜜的宵小。
宅子置下时间不长,张和才的东西多数还在王府里,屋中很干净,只朝东摆了一只佛像,佛旁搁着她送的那只玉蟾。
李敛走过去垂头看,蟾口中慢慢在吐着烟,模糊地掩住它生白的脑袋。
看了一会,李敛摸了摸它的头,转身走回窗前。
两手撑着窗棂,外面慢慢吹来一阵夏末的暖风,风带起李敛微沁着湿的发梢,风里送来一缕吹鹅的味。
李敛探出头去闻,吹鹅的味越来越浓,比笑意还要浓。
垂下头,李敛看着窗外,墙根下有一排贴行的蚂蚁。
一个排一个,一个排一个。
一个排一个。
“七娘——”
“……”
“上哪去了你?七娘——?”
声音由远及近。
张和才寻了一圈,四下里唤着推门而入,头一转,正见李敛斜睡在屋中。
说睡,她却不是睡在榻上,而是环着臂叠着腿,歪头栖在那窗框上。
院中吹鹅浓香,四下岑寂一片,偶有几声鸟鸣,不远处槐树随风沙沙微响。李敛蜷着的窗柩大敞着,外间日头正盛,光洒落进来,照得她面上一半晴一半阴。
张和才放慢脚步,无声地走过去,垂眼看她。她面上晴明那一半在光下映出一圈轮廓,眸下睫羽低垂,根根似金。
她在梦中。
张和才慢慢将手笼进袖子里,靠住一旁的五斗柜,就这般立在那,静静望她。
窗框子极窄,李敛却睡得很稳,也很沉。
看着她的睡颜,张和才渐渐回想起来,初识她时,她便是这般寝在窄梁上,后来在王府时,他也常能在些古怪的地方见着李敛。
她个子小,梁上檐下,枝头鸟窝,能歇脚的立锥之地,李敛似乎都能去了。
哪儿都能去了,哪儿也都能就付。
张和才忽觉得心窝一阵剧疼。
轻出了口气,他前走两步,想伸手把李敛抱下来。
指尖方触到李敛,她刹那便睁开双眼,眸中戾气如鹰视狼顾扑头而来,她三指成爪,猛地向上一送,掐住了张和才的咽喉。
待看清了是他,李敛一愣,掐改成护,接着手往上递,胳膊揽住了张和才。
打了个哈欠,她懒笑道:“老头儿,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她想把犯的这个错摩挲过去,张和才却没如她预想般发火。
待平了咳喘,张和才长叹口气,把李敛的头揽入了怀里。他摸着她后脑的发,拍了拍她后背,停了停,又拍了拍。
“……”
“……”
逐渐的,李敛不笑了。
静默河水般缓慢滑过,屋中无人生言。
可明明有甚么问出了口,也明明有甚么,已被回答了。
仿若荒野被劈开,仿若夜雨雷鸣,天下倾盆,漆黑长巷中,亮起盏微弱的灯笼。
同你这盏一般昏黄,一般无依,一般飘来荡去。
可它亮起着,亮在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