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吓得一哆嗦, 手中书落下去, 身后人影子一闪接住, 随手翻了翻。
张和才啐她一口,道:“看甚么看, 这是你看的东西吗?”话落一把抢了,小心摊在青石上,转头又讥讽道:“李女侠不飞远了找地儿喝酒去么?还跑回来做甚么?”
李敛环手笑笑, 道:“我不是女侠。”
又抬抬下巴道:“还得搬不少罢。”
她话语平平, 张和才几拳仿佛打在棉花上, 心下烦躁道:“不该你的事。”
李敛扭头望了眼氲着潮气的书库, 松开手, 挽起袖子朝里走。张和才惊瞪了下眼, 一把拉住她道:“你、你做甚么去?”
李敛道:“搬书。”
张和才道:“你搬书做甚么?”
李敛理所当然道:“晒书啊。”
张和才愣了愣, 一扒拉她, 烦躁道:“你干过活么你, 磨磨蹭蹭的,再给糟践了。”
李敛嗤笑一声, 道:“张老头儿, 你信不信我一刻钟做的, 比你半个时辰做的还多。”
张和才撇嘴道:“可拉倒吧。”
李敛拉开他的手,仍是要往里走, 张和才拉扯不住,只得任她自去。
二人一时不言,只频繁出入书库, 李敛学张和才将书一页页翻开,晒在青石上,干过了一刻,做得果如她所承诺一般多。
青石晾晒处尽了,李敛把手中一摞书搁下,对库中的张和才道:“张老头儿,没地方了。”
张和才捧书而出,恨恨道:“谁是老头儿,李敛你尽好别再这般称呼爷爷。”
李敛从善如流道:“行啊张老头儿,没问题张老头儿。”
张和才:“……”
他气得翻了个白眼,道:“书别搁地上,沾了灰弄不干净!”
李敛把书抱起来,二人将余下些搁在库前廊上,平平摊开阴干。淹得厉害的全部晒好,张和才自坐在一旁歇气儿,李敛则倚着栏杆,垂眼望地上的书。
看了片刻,她忽轻笑一声,自语道:“淹坏了,可惜。”
张和才闻言扭脸,随她视线看向地下,一本于三严的《临安帖》平展在她面前,书页上墨迹微氲,些许字迹边缘已不甚明晰了。
张和才心中也觉可惜,只他不大想附和李敛,冷哼道:“又不是无处可拓。”
李敛回过神,道:“纸贵如金。”
张和才摆摆手,轻蔑道:“甚么纸贵如金,建阳书坊的劣竹纸十文钱这么厚一打,绢花银丝纸也不过四十文罢了。”他中指与拇指比了个距离。
李敛一愣,道:“甚么是绢花银丝纸?”
张和才也愣了愣,反道:“你不知?”
李敛道:“不知。”
“嗬。”张和才话中显出些自得,傲慢道:“银丝纸都不知道,还敢称走南闯北的侠人。”
李敛轻笑一声,道:“我不过幽北邙山下飘零的一把杀人刀,既不走南闯北,也不是侠人。”
不及张和才反应,她又道:“甚么是银丝纸?”
张和才少有能压过李敛一头的地方,此刻整整袖口,得意道:“也无怪你不知道,绢花银丝纸可是从禁内流出来的东西,平凡人用不着。”
他略解释了一下银丝纸的压法,又道:“自银丝纸流进民间,内书堂虽还使着,大内却不用了,御笔的诏书纸前年就改做贴金的了。”
李敛道:“内书堂又是甚么?”
张和才撇嘴,斜眼看着李敛道:“你又不知?”
李敛倚着栏杆,环手笑笑,道:“不知。”
张和才也笑了一声,三分讥讽,七分快慰。
他道:“内书堂是皇上的恩典,教我们这些人识字的。能上书堂的人可不多,得是大福分才能进了,我年幼在宫中时托我爹福气,去上过两三年。”
李敛道:“哦,无怪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