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极了。
可如今想来,那个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此时又在想什么呢?
一曲奏罢,情茹起了身,却未曾往云渺渺身上看一眼。
这儿的人,像是压根不晓得她的存在一般。
都是假的。
这一刻,云渺渺忽然就了然了。
情茹死了,她亲手葬的。
一抔土一抔土地盖住那张曾名震北若城的娇丽容颜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恍然回过神。
情茹真的死了。
眼前的场景,更像是一场幻境,可她依旧不由自主地跟着情茹回到屋中。
莲娘伺候她摘下繁复的珠钗,又给她端来一碗素粥,温言劝道:“姑娘,去歇歇吧。”
情茹摇了摇头,放下惹尘,皱起眉问她:“阿九今日被人打了?”
莲娘面露愧色:“是,是一个龟奴克扣了阿九的吃食,抢了她的馒头,骂了句骂了句“没爹娘的狗杂种”,阿九气不过,想还手,挨了一顿拳头,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姑娘不必关心。”
这么一说,倒是让一旁的云渺渺想起来了。
的确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她那会儿气的不是那龟奴骂她“狗杂种”,只是着实饿得慌,想吃两口馒头,没想到莲娘会将此事禀告给情茹。
就见方才还颇为疲倦的情茹忽然沉下了脸,转身去自个儿的盒子里取了些药罐子和两锭银子交给莲娘:“这些药膏对瘀伤有好处,你拿去给阿九,一日三回,一回都不可少。这两锭银子,你回头找个乞丐去城东马铺。”
“姑娘的意思是”莲娘面露迟疑。
情茹端起茶来吃了一口,眸光渐寒:“我记得那个打了阿九的奴才是后院管马的,马草都是从城东那家铺子运来,每两日一回。”
言尽于此,莲娘已经了然,揣好药膏和银两退下。
眼下虽不知后事如何,云渺渺却还记得,当年那龟奴第二日被突然发了狂的马结结实实地来了一脚,断了一条腿。
念及情茹方才的话,其因果不言而喻。
曾道是天灾,却不曾想是有人给她出气。
莲娘离开后,情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
云渺渺走了过去,才发现这扇窗子是能看到后院全景的。
她每日打水走过的长廊,盥洗衣裳的庭院,小心翼翼地啃馒头的石阶,皆是一目了然。
她曾以为最是冷漠无情的女子,却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悄悄地望着槐树下揉着腿的布衣小姑娘。
甚至连气息都慢了下来。
那是刚挨了一顿揍的小阿九,是她放在心尖儿上却不敢表露分毫的宝。
云渺渺不知这幻境为何会让她看到这些景象,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情茹曾经也这样望过她。
小心翼翼,脆弱又固执地,不知这样看了多少次
她拿起了桌案上做了一半的衣裳,还差了两截袖子,衣领上绣着细密的芙蓉花,她坐在了窗下,点起了灯,端着绷子继续绣,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庭院,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美好的事,忽然笑起来。
那笑容,温软又干净,仿佛撇去了这一身的脏污,只余一颗滚烫的心,灼得云渺渺心疼。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样爱着她,愿意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再看着她漠然地走过去,把那颗心踏在脚底,看都不看一眼。
她晓得自己是个薄情人,一直不懂她的好,一直对不住她,此刻,却只想伸出手碰一碰她。
“娘”她唤了一声。
情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了头。
明知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说话,云渺渺还是心头一咯噔。
一口气端在嗓子眼儿里,却见看着她转身去里屋找剪子的背影,忽又觉得落寞。
是啊,情茹已经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