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搁浅在那里, 画笔上的彩墨已干透了, 木木地显出颓气来。
齐枝沅身穿月白的宽袖寝衣,连腰带都不曾系,没想到谢辰会贸然前来。他先是局促地背过身去, 忽而又不在意了,转过身来朗朗地笑道:“四姑娘贵足踏贱地,在下有失远迎,仪表欠妥呐。”
话虽如此,他却以极悠闲的姿势倚靠在美人榻上,继续看书。
似乎根本不在意谢辰的来意。
谢辰并不恼怒,自得地坐下,“画师大人的伤养得如何了?”
“劳四姑娘关心,已大好了。”
谢辰看到地上被撕毁的画卷,零落星散,她道:“画师大人在怨太后娘娘?”
“臣惶恐,怎敢。”他的语气像是已经回答了数百遍这样的问题,不假思索,又敷衍讽刺。
谢辰道:“是不敢,并非不怨。”
“怨不着太后娘娘,宫里的尊贵体面人只得如此,我入宫便晓得。”他勾了下唇角,温温柔柔地道:“我这样一个玩物,乃太后娘娘的污点,当在众人面前洗洗拧干。”
他的话说得刻薄,似乎能从这温柔下的刻薄里变相得到快哉。他本不必说给她听,只能说明此时他并不冷静。
谢辰看破未点破,“画师大人明知不是,何必妄自菲薄。”
他微笑起身,盘膝而坐,左手拿书,左手肘撑在腿上,右手将头发甩到背后。
“四姑娘,她让你来的吗?”
谢辰每回见到齐枝沅,他都是恭敬温润的模样,虽不算俊美至极,可笑起来总令人如沐春风。
今日不同,这股子潇洒优雅的风流相,有意不在外人面前躲藏。
谢辰见实在无人上茶,自己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坦诚道:“见娘娘憔悴,我擅作主张想过来劝你。”
“这是我与她的事情,四姑娘又怎么劝呢。”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四姑娘不会不知,齐枝沅的离开,于太后而言是极好的事情。”
于太后的身份来说,是好事情;于太后本人,也就是姜语苏而言,想必是最糟糕的事情。
“你若出了宫,想去哪里?”
“南州。”齐枝沅不假思索,目里放光道:“我想先去拜见鹤先生,再领悟几番风土人情。四姑娘是去过南州的人,不知可有落脚之地推荐,美食酒品呢?”
他那模样,显然是去意已决的。
谢辰无奈地笑:“齐大人倒像明天就启程一般。”
他回:“很快了。”
“太后娘娘尚未答应。”
“要么人去,要么魂去。”齐枝沅惆怅地往窗外望,“总之宴京城我不想待了,无可入画之景。”
原来他是以死相逼,这样太后怎么拧得过他。
谢辰问:“不会不舍吗?”
“这不像是四姑娘会问出来的话。”齐枝沅对谢辰解释:“若是放在从前,四姑娘不会插手这种事情,更不会问将要远行的人舍不舍得。您心有牵挂。”
谢辰摇头,却道:“或许吧。”
他见谢辰模棱两可地否认,还是笑了:“身为画师,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愿四姑娘如愿以偿。”
说到底,谢辰的命格吉不吉利,是她自个儿的事情。除谢家人外,谁也不在意她的婚嫁与感情。
谢辰最终没能说服齐枝沅,或者说自她见到齐枝沅的面,她就没打算说服他。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眉宇间的笑容都明朗了不少,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愉快。
他本就没比谢辰长几岁,平日里为显沉稳,衣着皆老气横秋。
太后娘娘与宴京困住了他,他尚可一走;而他困住太后娘娘,却没有给她离开的路。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谢辰心想,或许终有一日,她会从旁观者变成入局者。
她与太后娘娘,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