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摆伴随着他的动作掠过,露出深色的一角,鞋面灰扑扑的。
……张幼双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地滑过了个念头。
是来得太匆忙,沾上了尘埃?
走到孟敬仲面前,俞峻平静得很,眼眸如镜:“随我来。”
就带着孟敬仲走到了后面,推开了一个拐角子的门,站在门边说起了话。
张幼双只能看到俞峻和孟敬仲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孟敬仲这边儿有俞先生照看着,张幼双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准备还是先去忙自己的,找到孟屏儿再说。
孟敬仲此时已经慢慢收起了脸上那股惊愕之色,只是面色已然憔悴。
难得失礼的,抢在俞峻发话前,主动行了一礼,开口道:
“先生、我……我不上学了。”
俞峻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是家常便饭,嗓音淡淡地:“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孟敬仲嗓音沙哑:“我、我妹子为了我,沦落到如此境地,我还有何颜面用我妹子的卖身钱念书。”
望着孟敬仲苍白的面色,俞峻皱了眉。
“这些年来,你母亲与你妹子照应你的服事食衣暖,你妹子替你垫了踹窝,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她们的?”
却没说“好”或是“不好”,黑眼珠只静静地望着。
“还是说,你是怕日后别人玷言玷语说的不是。”
“学生绝无此意!”
俞峻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在这种窑子里谋生甚为艰苦。打骂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的话说得不算尖锐,甚至还颇为含蓄温情了,却好像一把楔子猛地钉入了孟敬仲心里,足将胸膛都撕裂开来,连呼吸都泛着疼。
“先生说这话有何意义?”
“你不上学有何意义?”俞峻抬眼,眸光冷冷的。
“拿了你妹子的卖身钱念了都几年了,就这一年说不念了,你觉得有意义?”
孟敬仲吃了个蹬心拳,面色更加惨白,两眼竟然流出眼泪来:“我、我不知道。我、屏儿……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先生……我考不上了……”
孟敬仲言语越来越混乱,温润的面容也越来越扭曲,似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他抱着头,痉挛般地弯下了腰,抓着头发道:
“我不知道,一年一年又一年……考不上又能怎么办?”
自始至终,俞峻都没安慰他。
只抽离地、漠然地看着他说话越来越吃力,嗓音沙哑,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这喷涌而出的痛苦。
……总要发泄一场的。
直到孟敬仲终于哆嗦着站直了身子。
俞峻这才开了口:“束脩的事用不着你费心,我帮你解决了。”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去考县试。”
将眼前这绿杨里的一草一木,统统纳入眼底,俞峻才道,“然后,再想着,等你当了官怎么报复回来。”
孟敬仲狼狈地抬起了眼,眼里还含着泪。
……他是听错了还是怎么地?!
束脩?报复?
“否则呢?”俞峻眉头皱得更紧了,“你难不成要临阵脱逃?灰溜溜地随便找个活计干,让你妹子这番牺牲都成了天底下的笑话?”
“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是什么做派!”
“若你真决心就此放弃,那你从这儿出去,我不拦你。”
似乎是觉得这番话已是仁至义尽,听不听得进去都随他了,俞峻说完就直接走开。
孟敬仲:“先生!!”
俞峻脚步没停。
孟敬仲盯着他一角深色的衣摆,自顾自地扯出个苦涩的笑:“学生明白了,学生会继续念书的……一直到考上举人。”
衣摆上的污渍是来时飞溅的泥点子。
他记得……俞先生是有些洁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