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抬起手拨了拨枝头上一朵白色的山茶,青色袖摆微滑,露出了里头的一截细弱手腕,以及一条褪色的红绳,红绳中间挂着颗粗糙的不起眼的木珠子。
赵保英僵在原地,怔怔望着那颗木珠,心脏狠狠一缩,竟是有些生疼。
恍惚中,又见着了那场淅沥冰冷的春雨。
墓地里,一团稚气的少女,与他一同将潮湿的黄土一抔一抔撒在他娘的尸体上。
少女张着被雨水打湿的眼,认真同他道:“保,保英哥哥,别,别哭。”
那时,她对他说“别哭”。
于是,往后与她分离的二十九年里,他成了个爱笑的人。
第63章
赵保英是承平六年进宫的, 甫进宫时,有人问他来自何处。
他说来自幽州定风县,那些人听过后均摇摇头, 道:“不曾耳闻。”
赵保英并不意外,定风县那么个芝麻大的地方, 虽同样是边关小县, 却与有定国公镇守的肃州以及有霍家军镇守的青州是不一样的。
混乱、穷苦、贫瘠。
当官的只想谋个政绩, 好离开那破地方。百姓则学蛮夷一样抢掠, 美曰其名, 与其把钱财留给外族人抢,还不如留给自己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孩儿从小耳濡目染, 也就跟着长歪。
出生在那儿的人着实说不上幸运, 譬如他, 譬如如娘。
如娘的母亲生她时难产, 撑着一口气将如娘生下来后,自个儿却没能活下来。
如娘在娘胎里憋了气,出生时跟只小乳猫一样孱弱, 说话也晚,三岁才开始蹦出第一个字, 且始终结结巴巴, 说不利索。
周遭的小孩都喜欢欺负她, 拿石子扔她,骂她是结巴,说她娘是被她克死的。
她爹在私塾里做启蒙先生, 小孩子都爱喊他“林先生”。林先生失去爱妻, 父母又不在身侧, 整个人一蹶不振,有时候连如娘饿哭了也不晓得喂口米汤。
赵保英家与如娘家住得近,他娘与如娘的娘关系亦是好。
如娘刚出生没几日,他娘见这小女婴一出生就没了娘,整日里饿得嗷嗷哭的,心生不忍,便索性接到身边,用米汤油和马奶喂了几个月。
这才将她从一只孱弱的小猫儿养成一个白胖的小娃娃。
赵保英那会还不满三岁,她娘喂如娘喝米汤油时,他就在一边摸她头上那几绺又黄又软的胎发。
许是因着出生时在赵保英家住过几月的缘故,如娘同他娘很亲,同他也亲。
小时候最爱的就是跟在他后头,他去哪儿,她也跟着去哪。她那时腿短,总跟不上他的步子,便一口一个“保,保英哥哥,等,等等我”地喊。
初时赵保英还觉着烦,晓得她不爱旁人叫她“小结巴”,还故意这样喊她。如娘也不生气,就沉默着看他,乌溜溜的眼珠子跟水洗的葡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