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是吗?”
她慢条斯理地问道,自袖中抽出一块帕子,甩手扔在茶几上,也不多说,只是嘴角弯起,却又没有多少笑意。
陆停看着那条翠绿色的帕子,伸手握在手心,这并非时下流行的华丽绸缎,而是细软的纯色棉布,握在手心绵软细腻。
“薄家保护军饷不利,延误军机,致死玄甲军半数折在伊吾,伊州,瓜州和半个肃州沦陷,株连三族,斩首六十余人,流放上百人,牵连着更是不计其数。”
温月明嘴角微微抿起。
“此次祸事直到七年前霍光明金山一役,才开始拿回主动权,重推战线。”
陆停手中的帕子被缓缓握紧,绵软的布料被蜷缩成一团抵在手心。
“许家本是外祖父的亲传弟子,性格桀骜固执,当年因对陛下出言不逊被贬灵州怀沙县做县令,才避过一劫,未受外祖父之事牵连。”
“此事还要多谢温阁老从中斡旋。”
温月明并未避开他的视线,反而镇定说道。
“许道行十三岁中了解元,二十岁状元及第,虽性格并非时下谦谦之态,但亦有可取之处,保下许家,非我爹一人之功,天下爱才之人皆会如此。”
陆停眸光一闪,马车内蓦地沉默下来。
温月明看着面前的人,蓦地觉得一年不见,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骨骼更为深邃,一旦沉默时,便如日光下出鞘的利刃,不动声色却又杀气腾腾。
“我后去西北本想去寻他们,但许家因为得罪上峰去了更偏僻,也更远的丰州,我亦身不由己,无法离开甘州。”
陆停移开视线,垂眸盯着手中的帕子,声音格外低沉,如玉石相击,固然悦耳,却也格外冰冷。
“他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说。
“我已十年不曾见他。”
“殿下此去当真只是见他。”温月明把手炉置于一侧,盯着他的睫羽,缓缓问道,“叙、旧。”
陆停轻笑一声,缓缓抬眸,狭长的眼尾因为笑意而下垂,人便显出几分少年稚气来。
“当然不是。”
温月明瞳仁一缩,嘴角瞬间紧抿。
马车并不算大,陆停本就身形修长,一旦舒张开手脚,整个马车便局促起来。
一匹狼自然披不住小白兔的皮,但等他悍然撕下时便又觉得毛骨悚然。
“那你要如何。”温月明冷声问道。
“娘娘知道我为何回长安吗?”陆停微微倾斜,朝着她靠近。
淡淡的皂角香便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
温月明微微侧瘦,沉默着不说话。
陆停却也好似不等她说话,把手中的帕子一点点塞进她缓缓握紧的拳头中。
“娘娘想要问鼎中宫,可你知道那里铺满了薄家的血吗。”
他声音极轻,一口长长的气落在耳廓鬓角上,就像一把羽毛,刷的皮肤微微有些痒。
温月明长睫一颤,他听到了。
他听到她和安王的对话,事关中宫,涉及生母,他原来一直强压着这股火。
“我那年就站在来仪殿东面的那扇窗外,看着我娘被人上吊自尽的。”
“我恨他们。”
他盯着面前之人雪白的耳廓,倏地沉默下来。
——可你怎么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呢。
——我若是杀了人,那些肮脏的血溅到你身上该如何是好。
他有满腹话要说,在此刻,在深思熟虑间,在心如刀绞中,却又一句话都不敢开口。
一盆陈年旧物的栀子花的试探,都已经让她避之不及。
若是她知道我恢复了记忆,怕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陆停微微叹出一口气,一时分不清那细微的声响是哭还是在笑。
“你可知薄家乃是陛下禁忌。”温月明在沉默中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