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他把阿黄给了叱云月养,然阿黄离了他便不吃不喝,只好将它领了回来。
不承想,它挨了几日饿还不肯学好,又故技重施要他去找岑樱。这惯会装可怜的劲儿,简直和它那主人一模一样……
他实在被阿黄叫得烦,想起岑樱,俊挺眉目深深敛起,车外前来应命的侍卫长方探了个头,觑见这冰冻三尺的阴寒忙又低了头去。
嬴衍未觉,径直命道:“郑卫之诗,轻靡淫逸,传孤命令,今后,民间不得再传唱《子衿》。”
不许民间唱《子衿》,这算什么道理?侍卫长有些为难,却半分不敢表露出来,连声喏喏领命离去。
还未走出几步却又被叫住:“罢了。”
“走吧。”他拂下车帘,语中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是他抬举她了,岑樱一个背叛他的农女,怎配他如此大动肝火又大费周章地下此命令。
他真正恼的是,离开云台已历半月,他眼前还是会时不时浮现少女纯真甜美的笑靥。
有时是她爬到槐花树上摘槐花,花明雪艳间,少女回眸莞尔,皓齿明眸,花面鲜妍。青色的衣裙在晚风中飘啊飘,暧昧不休。
有时是她在杏花树下采摘杏花簪于发间,回过头笑吟吟地问他“闷罐儿,我好看吗”,再在他不经意抬眸的时候扑进他怀,一点儿也不矜持。
而在方才听见那歌声之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变作了她趴在他背上唱《子衿》。
睁眼是她,闭眼是她。失神是她,梦境里也是她。
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嬴衍烦不胜烦,愈想,又愈恨。岑樱瞧着那么爱他,他也信了她爱他,动了恻隐之念,想带她回洛阳。她却能在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背叛他、推他去死,可知这世上情爱之不可信。
她最好别落到他手里,否则,他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车队行进了一日,于傍晚时分抵达了西京长安。
大魏采用两京制,都洛阳之外,亦在长安修建了宫阙府邸。是夜,嬴衍在长安宫接受了留守西京的官员跪拜,住进了从前的太子东宫。
当今登基以前获封秦王,府邸正是长安宫,这处东宫亦是嬴衍七岁入洛以前的住所,此后每一次来长安处理政务,他亦是住在此处,但此时,躺在这方熟悉的床榻上,他却有些失眠了。
远去了西北夜里的风沙与狼鸣犬吠,宵禁之后的长安,静谧得仿佛一副流动的画。
帷帐上垂下花鸟纹鎏金银熏球,中燃梅花龙脑,暗香袅袅,再无那破旧村屋里潮湿土腥的气息,恍若隔世。
嬴衍睡不着,披衣起身,点了灯去案旁看一卷《春秋繁露》。
案旁云龙纹香几上置着方玉盘,里面放着一块绣了樱花的旧帕。
他俯身拾起,却是岑樱给他绣的那块帕子。应当是塞在了从前的衣物里,被哪个不长眼的浣洗下人翻出,又呈了上来。
他俊眉微皱,看着帕子上歪歪扭扭的一枝粉白山樱。
经线与纬线在灯下根根分明,灯火氤氲,似映出小娘子白皙甜美的笑颜。
他闭一闭眼,压下心底那股悄然而起的熟悉的躁郁,扬声朝外喊道:“来人。”
进来服侍的是他在东宫的内坊令梁喜,三日前方从洛阳赶来,听见响动忙应了声:“奴在,奴在。”
“殿下有何吩咐。”
“去烧个炭盆。”嬴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炭盆?梁喜满头雾水。
四月的长安已然入了夏,已是快要置冰的时节了,怎么会需要烧炭。
但他也不敢多问,忙应下去置办了。炭盆呈上后,嬴衍将帕子径直扔进烧得正旺的炭火里,冷冷地扔下两字:“扔了。”
民间的白绫布粗制滥造,遇火则燃,很快便被炭火席卷了去。
梁喜在旁看得分明,那帕子上绣着樱花,显然是某个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