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真是个矛盾的人。
他对谁都很温和包容,不管是对卑贱的奴隶还是对其他人,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那次镇国公不服他一个毛头小子对战事指手画脚,骂得很难听,连自己都忍不住生气了,一群人拉着破口大骂的镇国公,他就站在急躁暴怒的镇国公面前,仍然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分析战况。
但在战场上,他又冰冷幽暗得让人害怕。十多岁的少年,如冰冷的器械骑着战马收割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颅,剑锋暗芒一闪,温热鲜血喷溅到他脸上,他眼睛眨都不眨,奔腾而过之处皆是具具尸体。
谁能想到,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有人曾问他为何从不侧腰斩断敌军马蹄,当时他坐在篝火边擦拭着沾染鲜血的锋利刀刃,眼底深邃的暗沉在下战场那一刻已经褪去,他温润答道:“战马无辜,受人驱使,更何况留下来的战马还能收缴来供我们的骑兵使用。再者,一刀致命也能让那些人少受些痛苦,战马战损,马上之人必会落地,被敌我战马踩踏多次致死,那未免太过残忍。”
他很少有情绪,对每个人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心怀执念行走在人间的行尸走肉,因此当李靖见到他第一次拿出绣着老虎荷包痴痴望着的时候才如此惊讶。
李靖今年三十七岁,十岁那年,周悠狗贼反叛,带着军队冲入皇宫杀了李氏皇室几乎所有人,他被母后和五个弟妹以及一众忠仆的尸体压着,他们是用自尽和与叛军周旋的方式吸引他们注意力来保全李氏最后一滴血脉,最后他躲过了叛军的虐杀,从暗道逃了出去。
见过至亲被虐杀惨死的凄厉死状,李靖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报仇,重回李氏皇朝统治的天下。
他本以为林宏和他一样,早就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心人,却没想到,他对他在江州的家人却是一往情深。
“睡不着?”林宏看他眼神烁烁,哪有丝毫的困意。
“今日便是我大仇得报之日,怎么可能安眠?”李靖手持酒坛,话音刚落便仰头将琼液灌入喉中,辛辣冰凉的刺激让他“嗐”了一声,这酒极烈,他却丝毫感受不到醉意,反而愈发兴奋。
“明日等诸事完成,我便即刻启程。”
“不再多待几天?我这里还需要你出谋划策。况且,你就不想看看我荣登大位的时刻?”李靖十分诧异。
林宏重新将荷包放入布囊里,将布囊放在胸口,这是离心最近的地方。
他摇头:“不了。我离家近两年,不想爹娘再多添挂念。”
李靖没有强求,自嘲一笑。他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他的父皇母后弟弟妹妹还在,他或许也会这样归心似箭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成完亲?干脆你们一家子都搬到京城来住吧,我到时候派些人马随你去。”
“不了,我就待在江州了。”林宏望着月亮,丝毫不知自己给李靖劈下一道惊雷。
“什么!你不回来了?”
“我不是早就说过数遍了吗,我不想做官。”
“我知道啊,可我这不是以为你是怕我猜忌你说的托辞嘛。”李靖蹙眉道:“不行不行,你必须得给我回来,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如今山河残破,还有许多在战事期间未被我们安置的百姓在受难,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
他真的以为林宏说自己不想做官是为了防止他起疑心。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对林宏起过任何不好的念头啊!他总是在心里嘀咕,要是林宏自己开拓势力,而不是辅助他这个主公,说不定没十几年林宏自己就能推翻周氏王朝做皇帝。
说实话,他有的时候真觉得林宏比自己适合做皇帝。林宏天生对百姓有一种仁爱宽容之心,一心为民,所作的决策都是考虑到了百姓的安全和生计,勒令士兵不准伤害百姓一根汗毛,不准抢劫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