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银雪烟霭中,清蕊捧着几枝挂着寒霜碎雪的梅花快步踏进云光殿。
“殿下,今日下着大雪,衬得梅园里正盛的寒梅好看极了。”
殿中竖着铜鎏金漆鼓熏炉,炉中烧得通红的炭火烘烤着腾腾热气,殿内回荡着她兴奋的声音,无人回应。
清蕊挑眉,她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看到一抹身影正依偎在桌前。
她轻笑一声,心中似乎有了定数。
缓步将刚折回来的几枝寒梅斜斜地插进一旁斗大的汝窑青花瓷瓶后,清蕊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隔断。
刚刚屏风里模糊的那道身影此刻清晰明了。
烛火摇曳,挽着如意髻的少女右手紧捏着一根兔毛墨笔,左手托着微鼓腮帮子,双目紧阖,脑袋不时地循着某种规律向下点着,斜插髻中的乳白珍珠步摇不由得随之晃动。
花梨木的桌子上杂乱不堪摆着厚厚的一叠纸,仔细看去上面皆是娟秀小楷字迹誊抄的《道德经》中的内容,少女的笔下的那张纸亦是如此。
不过她正打着瞌睡,右手悬着腕停滞在半空中,蓄在毛笔里墨汁不堪重负地滑落,恰好落在那张已经誊抄过半的纸上,洇出一大块墨渍。
清蕊小心翼翼立到少女的身旁,微微清清嗓子喊道:“殿下,柳大人来亲自检查您的功课啦!”
“我没有睡觉!”
话音刚落,打着瞌睡的少女猛然清醒,手中的毛笔惊落在地上,脊背霎时挺直,仓促辩解着,神色慌张地环顾着四周。
没见柳长彦欣长的身影和那常年凝着冻霜似的脸庞,倒是只见清蕊满脸促狭之意地立在身侧。
“好你个清蕊,居然敢戏弄本公主。”岑玉皎恼羞成怒,左侧白嫩的脸颊明晃晃地顶着一块挤压过久的红印,“你小心我也罚你誊抄功课。”
清蕊佯作慌张地后退几步,福身道:“永嘉长公主殿下,您素来宽厚温和,待人以宽,定能原谅奴婢一时糊涂。”
岑玉皎轻哼一声,拾起滚落在地的笔,视线打量着桌面上远远少于五十遍数量的那沓纸,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瘫倒在软塌上。
她趴着桌面上,墨发如瀑垂散在肩头,脸颊藏进手臂中,声音闷闷的。
“该死的柳长彦,我不过是犯困眯一会儿眼睛就罚抄我写五十遍,我手指都磨疼了还不到二十遍,这要猴年马月才能抄完。”
思及明日便又要见到柳长彦的冷脸,还要递交这五十遍的罚抄,岑玉皎心肝肺就气得生疼。
清蕊跪坐在另一侧的软塌上,替她收拾好散乱的纸张,轻声宽慰道:“殿下只需要认真誊抄剩下的,实在抄写不完就如实向柳大人认错,态度诚恳些,他定会谅解。”
“何况陛下曾严辞警告过,若殿下再将教书先生气走,就让您到清斋阁反思余月,您下次切不可再顶撞柳大人了。”
这清斋阁是礼佛忏悔之地,每日卯时晨起亥时入睡,整日便是誊抄佛经,焚香叩拜,吃食也是清淡寡味不见半点油腥味,皆是宫中犯错的嫔妃皇女受罚之地。
自启蒙认字以来,教导过岑玉皎的教学先生不下十几个,有的能苦撑到一年,有的坚持不到半个月就向皇帝称病请辞。
翰林院众多侍读学士,自上到下都对这娇贵的永嘉长公主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只有前探花郎柳长彦愿意接下这份苦差事。
说是自愿,不过是见他是从江浙一带风尘仆仆赴京赶考的寒门学子,上京无一亲戚,无权无势,不及状元榜眼家势阔绰。两三年的时间,状元和榜眼都已得到升迁,如今只有他在翰林院当一名默默无闻的编修。
这份差事才落在柳长彦的身上。
永嘉长公主殿下岑玉皎是燕诚帝最为珍重宠爱的长女,是已逝文德皇后唯一存活下来的独女。
燕诚帝与先皇后乃少年夫妻,从东宫一路相伴扶持走到帝后之位,举案齐眉,伉俪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