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鸣声中, 惨白的闪电撕裂夜晚的云层,照亮半开着的窗户。
两鬓斑白的闵昀之在这惊雷声中骤醒, 肩上搭着的薄被因为起身的动作滑落:“......明儿?”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并没有睡着,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半开着的窗外,闪电惨白的光照亮他的脸,宛如毫无生机的朽木。
闵昀之的话他听见了, 只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慢慢转过来, 瞳孔好像有些涣散:“......阿爹。”
“窗户开了, 我去关上。”闵昀之将滑落下来的薄被随手堆在榻上, 然后起身去关窗户, 随着木销插上,那轰隆隆的雷声与铺天盖地的雨声好像也被隔绝在了这方天地之外。
“怎么这时醒了?”闵昀之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炭, 让它燃烧起来,已经有些寒意的屋子温度稍稍回暖, “又做噩梦了吗?”
“阿爹......”床榻上,闵逾明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是不是快死了?”
蹲在炭炉前、背对着他的闵昀之, 拨弄炭块的手一顿,他拼命压下嗓子里那一瞬间蔓延上来的细微痒意与鼻子发酸的难受:“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让徐老嬷嬷听见了,她可是要揍你的。”
“我梦到徐老嬷嬷了......”闵逾明轻声说, “她说她来接我去找阿娘......阿娘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闵昀之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那种酸涩的感觉蔓延到四肢,让他几乎站不起来。
“阿爹......与我讲讲阿娘的事吧......我怕到时候我见了她也认不出来,反而闹了笑话。”
历经风雨,在任何事面前都不会太过失态的闵相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 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在掌心掐出了鲜血淋漓的月牙印,声音里却还带着淡淡的笑:
“明儿真的想听吗?这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啊。”
“想、听......”闵逾明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咳。
“不急,我慢慢讲。”闵昀之迅速收拾好了自己那一瞬失控的情绪,他悄悄擦干净掌心的血,然后慢慢转身走回来,又成了那个波澜不惊,儒雅沉稳的闵相。
“你阿娘啊,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闵昀之初遇徐画屏,是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无忧无虑的大家小姐的纸鸢断了线,落在了一个穷书生的摊子上,小姐过来找,两人初遇,一见倾心。
只是身份地位如天堑,云泥之别,于是穷书生收敛好自己的满腔倾慕,咬着牙和着血,努力从一无所有的落魄文人,奋斗到一国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宰相。
他落魄时遇过阻挠,遇过**,遇过生死危机,发达后又受过诱惑,见过贿赂,见过各种美丽勾人的皮囊......只是无论是最初还是最后,他都坚守着本心,春日那场相遇,以洞房花烛,书下结尾的篇章。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再后来,便是一家破亡。大家小姐似乎乘着纸鸢飞走了,只留下那个春日里的书生。他找不到那架纸鸢,也找不到那张温柔熟悉的脸。
可能是因为春日里的花开得太艳,阳光又太烈,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怎么也找不到路,只能在某个地方徒然的等啊等,等青丝成雪,等那个终于发现他丢了的人回来,牵着他一同离开,从此朝朝暮暮,再不分别。
......
闵昀之没有讲这几十年故事中让人胆战心惊的黑暗,生死一线的危机,他只是挑着轻松的、愉快的、比那春花还美的往事,一点点娓娓道来。
即使如今已经两鬓斑白,脸上有了皱纹,眼睛也再不如往年清亮,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还是能依稀从他的身上看见过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