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应该说是,正式见着他的正脸的时候,是在寺院内僧俗共庆孙飞虎这些个贼兵伏诛的庆功宴上。
母亲东道主,宴请包括法本兴老、法智师父、白马杜将军……以及他在内的,对我们家有全活之恩的侠胆义士们。
我坐在母亲的下首,掀起垂幕的侧角向外偷看。
一眼便看到了他。
疏眉秀目,清朗姿容。声音不高不低,平稳有力;姿态不卑不亢,进退得当;衣服不新不旧,干净整洁。是位长相作风极端正派的,却也并不怎么出众的平凡读书人。ωωw.cascoo.net
母亲单独谢他:“我家上下之命,皆仰仗先生所活。聊备小酌,非为报礼,勿嫌意轻。”
他恭敬应对:“在前,有法智小师父仗义掩护;在后,有吾兄杜将军解救苍生于倒悬。小生仅为向导,又做了该做的,不敢贪功。”连同母亲私下赠予的财物酬谢一并婉拒了。
他好像是不太擅长饮酒的模样,只因“长者赐,不敢辞”,陪同众人,浅饮了几杯。我发现他的脸上很快的浮起了红蕴,转眼间红蕴染透了他的双侧面颊。他及时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道:“小生量窄,再饮下去,恐会失仪。”
我先他一步,到湖山背阴处、他的必经之地去等他。
远远的,白衣人影近了,“咳、咳。”我清着嗓子,转出来,“你就是张君瑞吧?我是崔莺莺。”
他吓了一跳,讶意一刹,立刻严遵男女之防,倒退至曲槛一侧的开阔地,离我至少十步开外。
又见个迂腐刻板的老学究。我默想。如果他此刻板下冷脸,以女德、言、容、功之类的屁话聒噪折磨我,我立即调头转身就走。
好在他并没有。
他垂眼拱手,并没有任何偷打量我的意思:“崔小姐在此专候,是有何见教吗?”
“没什么见教。只是想单独结识个朋友,不可以吗?”
他的表情分明是持肯定态度的,思考之后却改成了:“朋友吗?岂敢。小生有自知之明。”
他既为难又窘迫的样子,让我觉得有趣,我哈哈笑他:“你紧张些什么?碰到了认识的人,随便交谈几句而已,我又不喜欢吃人。”
“你吃过人?!”他的眼睛在发问。正正地撞进了我耐心等待捕捉他的视网中,他“啊”了一声,傻乎乎的盯着我的脸,魂灵飞至天外似的呆头呆脑道:“完了,我死也——”
我哈哈大笑。
意识到说了傻话,也做了傻事,他尴尬的涨红了脸,快速别开目光,沉着镇定的逐项回复我道:“我也不喜欢吃人。其实也不很紧张。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加之未曾遇见女子攀谈结交,一时之间忘记应该如何作答了。
我笑道:“哈哈,简单,你可以拿我当男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呀。比如,你们读书人平日里都喜欢讨论些什么话题呢?”
我向左探身盯他,他向右避过;我往右,他左躲。十步的间距,依旧正经的回答我的问题,只见不肯与我再次对搭目光:“论道经邦,兵书战策,‘尽信书,不如无书’,‘收拾精神,自作主载’。”
“哦,也难怪你会感叹‘我死也’。”我打趣他,“你的进士怕是难取上啰。而今的主流学派正倡导‘格物致知’,主张学子们乖乖巧巧的死记硬背既定答案,老老实实的藏在六经背后成为六经的注脚。你却宣扬什么反对拘泥经典、务物逐外,写进策论中,试问,哪位大人敢甘冒触怒龙颜的风险录用你?”
他有几分惊讶,这一次,终于敢大胆的正视我,见透过我的脸,正视我的思想:“是私下里讨论。毕竟应试是应试,思考归思考,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不过,既然谈到了这些,那你对‘实事实功’——不去细究初衷是王途还是霸业,以做实事建实功达成国泰民安的目标——这个观念,怎么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