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时夜已深了, 正是京城最热的时令,御书房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皇帝眯起眼,吐息微沉, 等着首辅给他一个回复。
君臣多年,皇帝了解他为人本分厚道, 极少参与胜残去谢, 权势更迭之事,在内阁中擅长居中调停之道。
这也是皇帝用他的原因。
道香断,法珠一顿。
皇帝慢悠悠睁眼:“你说这话, 要有证据。”
已经是一句极严重的警示,若承担不起代价, 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首辅额头微汗, 盯着那封遗书, 一字一句道。
“回陛下,其实辽袖是微臣的女儿啊!”
“混账!”皇帝骤然起身, 一手将法珠砸在地上。
起来猛了,皇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鼻子缓缓流淌温热, 伸手一摸, 鼻下竟然渗出了血迹。
皇帝气得一根手指颤抖不停:“你欺君罔上!倘若辽袖真的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会让宋搬山娶她!”
首辅知道皇帝不高兴, 但事已至此,他顾不得许多了,断然道。
“其实搬山是微臣宗族中的过继子,并非亲生儿子, 之所以未将辽袖认祖归宗, 是因为臣有私心, 搬山想娶她,倘若相认,两人便是兄妹的名分啊!”
“不可能!”
皇帝矢口否认,这一惊非同小可,马上就要走。
“朕要查明了再做定夺。”
首辅继续高声。
“臣有大错,请陛下降罪,只是皇室血脉万万不可混淆!”
“胡说!”皇帝一声厉喝。
他气得伸出指头,指点着首辅,哆嗦个不停。
血液沸腾至头顶,脚底站不住,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
“你……你敢忤逆朕……”
他不信,绝不肯信!
皇帝双目通红,低头冷笑了几声。
他逐渐平和,神情镇定。仿佛陷入了往事的美好,爱护珍宝似的,不住摩挲那封遗书。
“怀珠当年跟朕做了约定,她从来不骗我,只要我放她去东川,不跟孩子相认,她就答应生下我跟她的孩子,那是一对双生子啊!”
他抓住那封遗书,像拿到救命稻草一般,慌乱地拆开。
这封遗书他找了很多年。
做梦都想知道写了什么!
这封信是怀珠对他想说的话,她死之前,心底想的果然只有他。
宫灯照映着薄薄的纸背,“啪”地一一声。
皇帝看完,顿时急怒攻心,血液歇斯底里地爆发了。
脑袋一歪,乾坤旋转,登时倒在了椅子上,身子抽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首辅吓坏了。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首辅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急忙上前探看脉搏,皇帝已是不省人事。
他颤抖着拿起那封遗书,怀珠从小不怎么读书,总这样言简意赅,不喜长篇大论。
遗书摊开,简单六个字。
【去死吧,狗皇帝】
首辅颤巍巍看了一眼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的皇帝。
坏了,这是中风了。
*
数十只船从身边经过,挂着门帘,船厢内支着热气腾腾的茶炉。
一些文人在此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王孙公子在里头听曲取乐,一边看街景,时不时传出弄笛吹箫之声。
辽袖望向了文凤真。
孔明灯消失在夜色中时,他腰身极直,微闭眼眸,长睫覆落一片淡淡影子,远山皑雪,白净得没什么温度。
辽袖一对瞳仁分明,乌黑明亮,在夜风中逐渐清晰。
“殿下方才许的什么愿?”
文凤真转过身:“不告诉你。”
湖面潮湿的水汽扑在皮肤,寒意顺着袖口往里钻。
她方才本就出了汗,墨色长发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