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耳接到两个师弟来信的时候正在喝酒。
施耳已经六十多岁, 他这种年龄,已经不该多喝酒。但他这几日一日醉过一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罗本劝了几句, 劝着劝着自己也喝了起来。师徒俩一起嚷着李太白的诗句, 嗷嗷嗷就像两个普通的酒疯子。
时间十分碰巧,信寄到的时候正好是中秋节。
月亮很圆, 施耳和罗本喝得很尽兴。他们还邀请了陈基等人一同喝酒, 但没有人前来。
张士诚也举办了中秋宴会, 但他们都没有去。
这群谋士在家里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好像要把这几年屯着的酒全部喝光。
“刘伯温那小子, 又来嘲笑我吗?”施耳醉醺醺拆开信, 躺在软塌上,半眯着眼, 就着灯笼昏暗的光芒看信,“果然又是嘲笑我。”
罗本喝了一盏茶,稍稍清醒了一点:“季师叔也有信。”
施耳撒开衣襟,散着醉酒的热气, 醉眼惺忪:“季山甫?这家伙总不至于嘲笑我。我先看他的信。”
施耳把看了一半的刘伯温的信丢给罗本, 坐起身来, 从罗本手中接过季仁寿的信, 一边按压着太阳穴, 一边仔细看。
看完之后, 施耳愣了许久,灌了一杯热茶, 晃了晃脑子, 让神色稍稍清醒一些。
他抬头, 看着罗本略带兴奋的神色。
施耳叹息道:“刘伯温那竖子的信, 大约也是说了和季山甫一样的事。”
他和弟子交换书信,皱着眉看刘基满纸的嘲讽。
刘基果然和季仁寿说的是一件事,希望他能劝说张士诚,将朱元璋和张士诚交恶的张士德之死一事扣在元朝身上,这样张士诚能顺理成章自立称王。
罗本兴奋了一番后,冷静下来:“如此做,的确能弥补主公名声。但这对朱元璋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还想与主公修复关系不成?”
施耳挑眉:“修复什么关系?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就算为了名声和朱元璋合作,张士德死在朱元璋地盘上的仇恨也不会一笔勾销。”
施耳冷笑一声,道:“就像张士诚就算用这个借口骗过了天下人,得到了好名声。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施耳说完后,手按着胸口,不断大喘气。
罗本赶紧扑过来,帮施耳顺气。
见到老师这模样,他不由泪如雨下,哽咽地说不出话。
他想问老师,是不是要离开主公了。
但他扪心自问,他是不是也无法留下来了。
从朱元璋领地回来后,罗本满腔热忱投入张士诚的领地建设。
他试图以工代赈,吸引更多劳动力。
张士诚却将以工代赈的事交给弟弟张士信和女婿潘元绍,一项善举反倒激起民怨。
他试图学朱元璋给百姓们分田,只是和历朝历代一样不禁止买卖,并非复刻井田制。
分了一圈田后,罗本出外打探消息,发现百姓的田刚到手就变成了富户的田,百姓都变成了佃户。过倒是过得下去,就是人身自由绑定了富户的佃户们,无法为张士诚提供兵源。
他试图严整军籍,让张士诚重新掌控军队,而不是让将领们以作战要挟张士诚。
可张士诚对属下一个都下不去手,无法杀鸡儆猴,最后整顿不了了之。
张士诚的仁命再次远播,无数诗人歌颂张士诚的美德。给张士诚出主意的罗本,倒是落下了一个刻薄寡恩的恶名,不得不退出张士诚核心谋士团。
罗本以前也是歌颂张士诚美德的其中一人。
现在他变成了被友人们“割席断交”的恶棍之时,他问友人,问主公,也是问自己,“仅仅靠着美德,能成为帝王吗”。
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关上的门扉。
施耳冷静下来时,罗本跪坐在地上,仍旧不断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