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在北京城里从来不辨方向的他竟然分得清东西南北。许轻的英文发音很好,分析也很透彻,她对父亲说,要么是没家教心理阴暗的野孩子,要么是处心积虑来争家产的非婚生长子。不管是养狗还是还风流债,用钱打发走就行了,何必引狼入室。
肚子饿了,口袋没有台币,开始想念李烨煮的方便面还有项目部川菜师傅最拿手的辣子鸡,最想吃的还是宁阿姨烙的韭菜盒子。坐在旅行箱上看电子屏上循环的汽车广告,亮银色西装的气场高不可攀,那个笑起来比梦更干净的男人正是容可谦。
电子屏对面的绿色幕布引人围观,高清监视器前遮住脸的导演举着标牌,繁体字写着“寻找最后一滴眼泪”。
规则是两分钟内在摄像机前哭出来就可以得到免费自助餐券。
跃跃欲试的人们大多是源于积累新鲜体验或是用久违的发泄中和太过纷杂的情绪,从客观世界里暂时分割出来搜寻那个只从属于本我的自己,如果那个自己真的存在的话。
排在学辰前面那个自语“我注定是要靠脸吃饭”的女孩子站到了幕布中央,她的漂亮也经得起推敲,惊艳却不疏离,太过丰富的表情有种少根筋的亲切感。
水钻耳骨透过长直发闪起廉价却不庸俗的光,低头再抬首,唯美的溪流缓慢清澈。
学辰是下一个,泪水未经眼眶直降地面,用时比她更短。
看到导演ok手势的同一时间从工作人员处领取了餐券。
“你怎么做到的?”学辰走向街对面小饭馆时,那个女孩问。
顺理成章地共进午餐,女孩一直没停口而学辰只是不时应和的听众。她叫谭歆竹,是保定老家一间私人食品公司的厂花,她每天做的就是站在员工通道里看守两层楼高的冷却塔把两万只炽热的面包降到常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性质跟火葬场看炉人有共通之处,改变着人或物的温度同时让自己变得麻木。
厂里不会有谁跟她探讨戈夫曼、布莱希特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戏剧理论,只有投其所好的车间主任请她看过一场话剧,光影邪魅中,缺了小手指的粗掌隔着皮革夹克摆弄她肩带的蕾丝边,不堪骚扰的谭歆竹辞职离家,在北京签了模特公司,交了几千块培训费发现被人诳了之后到韩国打工,在东大门卖了三年衣服,布料一上手就能分析出大概的成分。而如今,决定去北京打拼的她,给自己放假独自旅行。
“你刚才上台的时候我录像了,特上镜,哭碎了我的少女心,传网上了啊!”她兴奋不已,未经容许就出卖了学辰的色相。
“别……”他想阻止哪还来得及。
谭歆竹吃到半饱,歇口气:“你哪里人?”
“北京。”他答着,但似乎又不太确定答案。颜院长曾说,他跟清如一样,他的心不在这世上的哪一头,他会飞,没头没脑地飞,最终成为天上的星。
老者的预言被时光淬炼成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飞上天,也找不到着陆点。
“北京有四种人,城里人,农村人,有户口的外地人,没户口的外地人。你是哪种?”谭歆竹的问题,犀利,直接,还有高度的概括性。
学辰不由笑了:“我在农村住过,在城里住过,有户口,但活得像个北漂。”
“喂,你怎么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开心?不吃给我。”她对他的回答先是一愕,随即夹走他盘中的牛肉,“林语堂先生说了,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
某种程度上说学辰和她是雷同的,有梦的人都有故事,而故事的主核悲喜参半。看事情的态度控制着幸与不幸的相互转化,所以学辰笑了,因为他发现抛开可有可无的形而上,填饱肚子,情绪也就饱满了。
“您这是他乡遇故知还是桃花朵朵开啊!”身后的语调平缓清透,可在学辰耳中却像一声尖锐的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