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小墨考入城东中学的这一年,她发现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家中的小院子里聚满了父亲和母亲的同事。女的都愁眉不展,男的都闷头抽烟,似乎有什么天大的难事让他们难以解决。
她曾偷偷留意过,发现大家每次讨论的议题都是“到底签还是不签”?
具体是签什么,李小墨不太确定,但大概明白如果签了这个东西就代表自愿扔掉了铁饭碗,从此跟油城这个大国企便没有任何瓜葛了。
是的,这正是当年因国企改革或企业重组等原因引发的全国性工人下岗大事件,那时的江汉油城也不可避免地被卷进了这场以“减员增效”为目的的“下岗潮”之中。
表面上,领导的意思自然是让大家自愿选择,到底是按工龄买断,直接拿一笔钱走人,还是继续留在单位里,顶着降薪的风险,继续朝九晚五。但谁都明白,领导也是有kpi的,如果不能说服一定数量的人选择买断,那这个“减员增效”还如何实现?
而李崇山万万没想到自己正是那个需要被说服的对象之一。
余主任找李崇山谈话,说明意图之后,李崇山气极反笑,问余主任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去年他乖乖等着车服中心被评上了优秀单位,就为了今年余主任能兑现承诺,帮他申请工伤,并提高待遇级别。可时间到了,余主任却一件事也没有做到,还敢跑来劝他买断,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余主任似乎自知理亏,对李崇山的态度没有像对其他人那般强硬。他依旧把办公室的门锁上,这才跟李崇山面对面坐下来,耐心解释道:“老李,你提高待遇和工伤赔偿的事,我真的都去申请过了,而且催了好几次,不信可以给你看材料备份,但你也知道,最后能不能批下来真的不是我说了算。还有这次买断的事,我根本没资格参与最终决定,只不过是负责将上面的意思向你们进行传达,并尽量说服你们在同意书上签字而已。”
说到此处,余主任警惕地转头朝窗外看了看,这才神秘兮兮地在李崇山耳边继续说道:“老李,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之前的申请批不下来也就罢了,以你的经验技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去买断啊,可你知不知道上面的意向名单里白纸黑字的就有你啊。”
李崇山听罢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在脑子里搜寻起自己这些年来跟谁有过过节,抑或是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他一直是单位里出名的老好人,修车技术最好的是他,吃亏吃得最多的也是他,有谁会跟这样一个喜欢干实事儿的技术人员过不去呢?
见李崇山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余主任开解道:“不过呢,你也先不要太着急,意向名单里不止有你的名字,我都还要一个个去谈的,说不定其他人都答应了,等买断人数达到了领导心里的目标,就不会再揪着你不放了。”
李崇山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又问道:“余主任,咱们国家的这个新政策,大家都是闻所未闻,你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到底是按工龄买断,拿一笔钱走人比较好,还是继续留在单位里比较好呢?”
余主任叹了口气道:“你也说是新政策了,之前没有先例,到底哪种方式更好,谁又敢打包票呢?只不过按照工龄买断对于刚就业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肯定是不划算的,钱拿得少,铁饭碗又丢了,下岗再就业也必定是困难重重。但像你这种老职工,说实话还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的,你的工龄长,买断拿的钱多,现在孩子也大了,不用你操心,等钱到手后你就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用不着一辈子窝在同一个地方,岂不快哉?”余主任说着顿了顿,喝了口茶后,又补充道:“老李啊,我说的这些都是基于我自己的思考,但最后的决定,还是得你来做。”
李崇山只感觉自己听完余主任的话后,更加迷茫了。现在的他就像是在走钢索,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