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阳侯府。
四周是空空荡荡的砖墙,院里是光秃秃的陶盆,有门客沉默地收拾东西,背着包袱看向侯府管事,嘴唇蠕动:“……烦请转告一声,吾始终记得君侯之恩。”
管事亦是沉默地点头。又一个门客辞行,背影渐渐消失在廊道,他叹了口气,前往正院禀报主人。
“都遣散了,还来告知本侯做什么。”审食其有气无力地摆手。
悲痛多了也就麻木了,他跽坐榻上,想起宫中赏下的“两袖清风”,整个人像蒙上一层灰光。此时,唯一留下充当智囊的朱姓门客前来请见,开门见山道:“君侯,您不能这样下去。”
“捐尽家财,虽受众人议论,攻讦,却哄得梁王、太后与陛下高兴,何尝不是忠的体现。”朱姓门客道,“陛下疼爱梁王,也当感念于您,您现在该做的便是进宫,捧着墨宝向太后谢恩。铜串不过身外之物,以君侯的本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一席话说得审食其眼清目明,慢慢振作起来。
钱没了还能再赚,放眼地方郡国,其余彻侯够不着的地方,岂不是聚宝盆一般!只需太后的信任不倒,名声总能扭转,他连忙捧出供奉的墨宝,换上布衣匆匆进宫了。
与往常一样,通行一路无阻,直至审食其发现与他相熟的黄门令换了人。
黄门令说得通俗点儿就是引路的宦者,向来与朝臣接触最多。别看这官职不似大长秋起眼,但着实发挥了关键作用,如能告诉你太后今天心情如何,刚见过什么人,岂不是受益匪浅?
故而审食其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只差与之称兄道弟,堪称揣摩太后心意的第一人了。如今见到陌生的黄门令,他的心凉了半截,重振旗鼓的火热褪了褪。
继而发现从前热情微笑的宫人淡了许多,行注目礼的待遇也没有了,太后见到他,微笑着道:“辟阳侯,哀家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这话说的……
审食其扑通一声跪拜下去,浑身都在恐惧地发抖:“往日种种,都是分内之事,臣岂敢挟恩?”
他实在长有一副俊美的皮囊,未留长须,仿佛看不见时光磨砺的痕迹。虽丧妻已久,却能惹来目睹风采的彻侯贵女春心萌动,气得她们的老父亲暗自吐血,掀起如浪般冲天的怨念。
而今眼眶发红,抖若筛糠的模样,使得吕雉的神色缓了缓。
她悠悠道:“你不知道,弹劾你的奏疏堆得山一样高,若是再来几回,哀家也兜不住。”
三百万,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说罢,她叹息着叫审食其起身:“三百万钱,正是在皇帝面前卖个好,叫他不贬你的官,不削你的食邑。明日你就离开关中,游遍全国,也当出门散散心。打探贤才的同时,记录地方官吏的不法之事,譬如欺压百姓、扶商抑农,暗里上报给我。尤其是各大诸侯国,知道吗?”
审食其从恐惧中回神,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太后所言,岂不是叫他离开长安,离开这个大汉中心??
游遍全国,记录不法之事……他眼前一黑,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如今关中太平,可谁又能想到大汉刚建之时,旱灾遍地,百姓竟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关中如此,关外又能好到哪儿去?若他独自出游,简直就是一头小肥羊。
不说路途遥不遥远,他能不能有命回到长安,要是暗里告状事情暴露了,他岂不是要被各地群起攻之?
此时此刻,什么聚宝盆,什么敛财,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审食其慌了。接下来,太后命大长秋塞给他一本小册,翻开,里边全是空白的纸张。
吕雉笑道:“你得摆开车架,大张旗鼓地游玩,哀家派武士护卫你。一千石以上的官吏有送礼的,贿赂的,塞奴仆塞美人的,全记在这上边,归来的时候呈给我阅览。打探贤才也不能落下,至于收下的金子美人,全都是你的,赚多少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