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对射雕手的了解和愤恨,没人能及得上成楹。
她的祖父,前荡寇将军成裕,就是死在射雕手的利箭之下。
明明祖父已经去世很久,那一夜的记忆,却始终清晰地噬咬着她的神经。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又荒唐,清晖撒满人世,像照着一个凄凉又无助的梦。夜色下,几百名骑士将她和祖父围在中央。成楹跪在祖父身前,扶着他的上半身,拼命想捂住爷爷胸前的血洞,一次又一次,都只是徒劳无功。
脸上滑落的,不知是泪还是血。
老将军命悬一线,神思不太清明,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悲伤地痛哭,他凭着本能,脱口而出的是一生疼爱的长子的名字:“元白……”
“爷爷,我是楹儿,我是阿楹啊……”
“楹儿……元白……”老将军说一句喘三句,努力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楚,守在他身旁的,只是那个奔波千里,风尘仆仆来投奔他的可怜的嫡长孙女,而不是他的长子。他心爱的长子,早就死在先太子案中了。
“楹儿……”老将军想起身,一只手拼命撑住带着血腥味的土壤,可是他起不来。他能感受到力气和生命一起飞速流逝,却无可奈何,最后,他总算放弃了,靠在瘦弱的孙女怀中。
他睁大眼睛,望见追随成楹,悍不畏死前来救他的几百骑人马,每个人身上都洇着大团大团的鲜血,甲胄残缺,甚至断肢缺臂。目光回转,落在成楹身上,他握住孙女的手,郑重道:“楹儿,北地……精骑……边境……都交给你了……驱胡,靖边……”
苍老僵硬,冷如冰铁的手陡然加重了力道,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和志愿,喊出最后一句:“收朔方!”
生命最后关头,他想到的不是爱子,不是家族,不是君王,而是他一生抛头颅洒热血的疆土,是他用性命守护的百姓和国家。即使他不能完成靖边护国、收复故土的重任,他也要将这份重担,传到子孙的肩膀上。
“射雕手!”
新仇旧恨一起袭上心头,热血一个劲儿往脑子里冲。成楹使劲眨眨眼,分清自己不是跪在月夜下的草场中,而是在功著县城头上守城!紧握剑柄的指关节泛白,她勉力压下恨意。现在的她必须保持一个清醒的脑子,不能被个人仇恨带走。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楚军已经组织起反击,一排新的弓箭手赶来城头,箭雨翻卷,将新的一波侵略者赶下城头。
“快,顶上去!不能让羌胡上城头!”
沈宏伯将军站在瞭望台上,手持一张五石重的柘木硬弓,一边指挥预备士卒将缺口补上,一边对着羌胡兵开弓放箭。箭无虚发,顷刻之间便将几个羌胡射了个对穿。
北地军营向来流传着几句话,其实是好事儿的士卒们暗地给几位将军出名的兵器编的顺口溜,诸如“成将军的剑,秦先生的枪,武将军的大刀砍胡羌,沈老爹的箭矢弦上响”之类,平日里说着好玩儿,其实也从侧面说明这几个人在某个领域,已经达到相当厉害的程度。
其中,沈老爹就是沈宏伯,他年纪较长,为人又随和,惯会和士卒打成一片,身上有股子任侠之风。说起来和武邑有些类似,不过武邑身上的侠气令人望而生畏,畏而生敬,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而沈宏伯身上的豪侠之气,却令人想和他坐下来喝大酒,骂粗口,一醉方休。
成楹忽然心生一计,她问沈宏伯:“沈将军还能开几次弓?”
沈宏伯年轻时候,就是北地军营里的神射手,臂力惊人,如今年纪虽长,仍有廉颇之勇,他答道:“五、六次吧。”
足够了。
成楹心里盘算着,仰头对他高喊道:“羌胡里的射雕手是冲着我来的,我去把他引出来,沈将军注意箭矢的动向,想办法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