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镜子,有一面墙那么大。顾影在《白毛女》剧组时,经常独自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仿佛镜子里那个长着一张俏丽脸蛋和曼妙身材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顾影和宗小天结婚时,家具很简单,连一张像样的梳妆台也没有,但宗小天却趁着出差的机会,在楚州的大商场买了一面足有一人来高的镜子,放在紫瓦屋窄小简陋的卧室里,显得很不协调,甚至有点儿奢侈。但顾影没说什么,只是用毛巾把那面镜子擦拭了好几遍,直到把镜子擦得熠熠闪亮。在顾影心目中,镜子是她和宗小天爱情的信物。她相信,丈夫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这面镜子突然破碎了,破碎得毫无预兆,破碎得比顾影小时候摔碎的那只小镜子彻底多了。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全身心爱着的宗小天变得那么陌生,好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骗她的不是什么人,而是那面巨大的镜子,或者说,是她自己欺骗了自己。尤其当顾影回想起那天晚上在中学教研室里看到宗小天与孙妮娜靠着墙赤身裸体像两只怪兽似的紧紧环绕在一起的姿势,跟当初她和宗小天在东江大学体育馆时的场景,何其相似啊……
从那天开始,顾影就同宗小天分居了。他们俩并没有像邳镇的许多夫妻之间发生这种事后大吵大闹,闹得满城皆知。他们都不是这样的人。顾影只是不和宗小天说话,甚至连正眼也不看他。宗小天呢,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回过家,但第二天一大早去学校上课时,顺手带走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此后一段日子再也没有回家。他是觉得没脸见妻子,还是……不得而知。顾影知道他住在学校的单人宿舍里,那间宿舍原本是学校分配给他们的。起初,顾影还以为宗小天是因为自己的行为羞愧,想独自待着反省一段时间,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爱着宗小天,但如果宗小天回家向她认错悔过,她相信自己会原谅他的。这样他们就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生活;她之所以宁愿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还为了当初在东江大学认识的那个宗小天,当然,也为了自己的初恋。实际上,宗小天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
顾影默默地期待着。每天晚上,她都要把那面镜子擦拭一遍,然后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怀孕有些浮肿的面孔发呆。白天,她在学校偶然看见宗小天从单身宿舍出来,夹着课文和粉笔盒去上课,像往常那样挺着胸膛,俊朗的脸孔微微扬起,一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顾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愤怒。他凭什么这样骄傲?就因为他是“高干子弟”吗?顾影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亵渎。她回忆着同宗小天在一起生活时的种种细节,包括他近乎变态的狂热。顾影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已一点也不了解宗小天,她和宗小天之间像隔着一层冰冷冷的玻璃,仿佛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不是现实中的男人,而是一个镜子里的男人……
顾影期待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直到放暑假,宗小天也没有回家。学校组织高中学生“开门办学”,进邳谷山农场参加劳动,宗小天作为高二班的班主任,带领学生进山了。进山的前一天,宗小天回过家,带走了一只藤木箱。碰巧那天儿子感冒发烧,顾影带孩子去医院,回来时看见了宗小天留下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看到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顾影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多久,宗小天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