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向来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他在离开石室后先去伙房要了一盘糖醋鱼、一碟酱卤肉和一海碗面,面是手擀出来的,肉眼可见的爽滑劲道,浇上一大勺姜蒜茱萸油混合拌匀,再用筷子细细剔除了鱼骨和鱼刺,将裹满糖醋汁的鱼肉和卤得红黑发亮的卤肉一并拌进面里,这一碗面就混合了酸、甜、苦、辣、咸等五种味道,旁人频频投以怪异视线,昭衍兀自狼吞虎咽,活似个饿死鬼投胎,也不知他究竟品出了何等滋味。
等他快要吃完这一大碗五味杂陈的面,忽有一人走近,也不打声招呼,径自在他对面坐下。
昭衍刻意坐在了不打眼的角落处,此时已过了用夙食的正点,大堂内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吃饭,无论如何也不该到这边来拼桌,他将碗里最后那点面条吸溜进嘴里,这才掀了掀眼皮看向来人,道:“老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年过不惑,面容平平无奇,身材削瘦挺拔,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朔。
杜允之那没胆子的货色早在大会结束当日便匆匆下了山,昭衍留心了一番未见着陈朔踪影,还当他也功成身退了,想不到此人竟是胆大包天,与一些江湖散人混迹,光明正大地留在栖凰山上,还敢在他面前现身。
若在平日,昭衍必定是二话不说先将人拿住,眼下却没有这样的心情,自顾自地端起粗陶碗喝茶,倒是陈朔主动开了口,只见他指着碗底那点残汤,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山主,你这碗面滋味混杂,当真好吃吗?”
昭衍沉默了下,笑道:“不好吃,齁死我了。”
陈朔闻言一笑,道:“这里的厨子手艺不差,也舍得下料,糖醋鱼用的是今早捞上来的河鱼,先用黄酒与姜蒜去了腥,那卤肉用的是上了年头的老卤水,闻着就令人垂涎三尺,更不用说手擀面是厨子的家传绝学,滋味首屈一指。这三样吃食,无论单吃哪一样都能尝得好味,你却偏要混在一起囫囵吃下,使鱼肉失了鲜甜、卤肉失了浓香、面条没了筋道,看似多吃多占,实则亏损良多。”
昭衍道:“想不到老兄你还是位老饕。”
“某不过虚长二十载岁月,多吃了这些年人间五味,当不得‘老饕’二字。”陈朔笑道,“不过,人间烟火有五味,人生百态有七情,故有那‘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古理,可见人生有时也不过是一盘菜肴,吃好吃差,端看怎么个吃法。”
“老兄所言有理。”昭衍将茶碗放下,“那我这碗面该如何吃好,你可有指教?”
陈朔道:“我虽吃多了咸淡,却是生冷不忌,于烹饪一道上无所造诣,教不得小山主。”
昭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你若不能教我吃好这碗面,可有人能教?”
陈朔没有说话,善意一笑便起身离去,只在桌上留下了一片树叶。
一片普普通通的梧桐树叶,巴掌大小,叶梗还带着翠色,可见是刚摘下来不久。
纵观栖凰山三峰上下,何处的梧桐树最多、长势最好?
那自然是浩然峰西坡,巧的是在数日前,昭衍才于此处窃听了陈朔和杜允之的密谈。
他盯着这片梧桐树叶看了半晌,末了嗤笑一声,用竹筷夹起叶子走进灶房,在帮厨不解的目光中,连筷带叶一并丢进了熊熊燃烧的柴火里。
做完这些,昭衍留下了一串铜钱,负起藏锋走了出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当他慢悠悠踱步到浩然峰西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偌大梧桐林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幽暗森然,犹如一个蛰伏在此的庞然大物,等待入林人主动走进它的血盆大口中。
然而,就在这样阴森的林子里,此刻竟有一股鲜香的味道随风弥漫开来。
昭衍循着香气由远至近,一路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