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泼墨留白的虚无界某处,矗立着一座石塔。一粒尘埃突破结界,慢悠悠地飘来,围绕高耸的塔尖一圈圈打转、上下沉浮。
石塔巍巍而立,塔身阳刻一些浮雕图案、文字或者符号纹路,石料表面风化,疏松多孔,石塔深处则隐约发出齿轮轮转的细微声响。
这样的石塔成百上千,矮的早已倾圮,高的笔直擎天。林立的塔丛将海面分割成无数条通道。
可叹那颗尘埃努力半晌,始终无法融入,半空里颓然化作人形,轻盈着地。
冥色四合,写意的场景遽然变化,长长的闪电将天空撕裂两半,映照得海面恍如白昼。千万缕银丝织成一层层密集的天网,每处网结拴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个个形销骨立,血迹污浊,或凄惨呻.吟,或萎靡无声。
远处海面,浮冰在灰蓝的海水中碰撞。火红悬崖拔地而起,宽逾一米的地缝中岩浆流火,奔突不息。
闯入者平躺海面,墨发披散,牙关紧闭,全身上下殊无寸缕,犹如沧海粟栗,漂浮无涯,只不下沉。怪异的景象没有吵醒她,她昏沉沉地睡,不知今夕何夕,昔日巧笑的红唇苍白若纸,好不可怜。
海上漂浮着一块白茫茫的冰原,梅树盘虬错节,扎根其上,那梅树的花开得有红有白,白的像雪,红的似血,犹如被人泼染上去一般,浓重得要滴下来……枝桠间,隐隐地,有不同于梅花的清气在浮动。
粗壮的树身内部中空,黑黢黢的树洞被一面黑色镜子严丝合缝地封住,此时镜子中央裂开一丝空隙,那迸裂的一点光芒里走出了位白衣劲装女子——岁月未曾于她脸上留下痕迹,依旧是那娴静的气度,清亮的眉眼,白瓷般的肌肤。撇去形貌,细看下,确然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的眉眼间散开了些自怜的忧虑,多了份成熟与从容。自她走出,周遭猛烈的风骤尔静置,下沉的黑气顷刻离散。她已百年不曾踏出此境,今日是因为听到了新的声音。
扫视一眼周遭,确定方向后,此人遂腾身而起,于空中变成一把利剑,瞬息飞跃浩淼幻海。
(三十五)
光线沉郁,细雨如丝。飞剑旋转变化,落地生根,迸裂的碎冰如白日焰火绽放,刹那,影子幻成人型。白衣劲装女子停驻礁石上,衣裳飒飒,衣摆似夏日凉风狂吹水面而带动的涟漪。她立身俯瞰打量——浮冰聚集那闯入者的周身,她的嘴唇冻得煞白,瑟瑟的样子,半截身体仍浸在水里。
她把少女从水中捞起,凭空变出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裳,抖开,小心翼翼地帮忙穿戴整齐,就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那人曾说,人生于尘土,没于尘土,千万年的记忆里我却未曾见过一粒微尘倏尔有灵、幻化成人的模样。”她端详怀中的女孩儿,笑叹,“你从何处来,接下来预备往何处去呢?”
少女感到一片清凉拂过口鼻,肺部换得一口清气,猛地咳嗽起来。她幽幽睁开双眸,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影,“请、救救我……”
白衣人轻柔地抚去少女脸庞上沾染的冰屑,唇边沉淀着温柔的笑意,“纵然遵循原来的命途,你也已时日无多了。”
少女怔怔然望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苍白的唇畔轻轻开合,像受了蛊惑般,一字一字地发出声音,“饶是时日无多,也要……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方法活下去……”
白衣女子觉着有趣,“人间苦,无常是苦。”她打理少女衣服上的褶皱,声音温婉低柔,催人欲睡,“归于虚空,你想要的,稍微动一动念头,它就能出现。”她柔柔地笑,“呆在这里,不好吗?”
少女倔强地摇头,她的伤势太重了,连说话也费力,“……曾有人问过我,去人间做什么?我说,我要好好地活一回,去探寻生命的意义。可我后来发现……发现,所谓人的一生太过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