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去世前三天,已不能起身,只得卧在床上,口述圣旨,对朝中大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丝毫看不出有何慌张、有何恐惧。
皇帝本人就像一个权力机器,他控制着大清六十余年,哪怕弥留之际都不肯放下。
仿佛他生命中只剩下权力,如花美眷、妻妾儿女都有如过眼云烟。
皇子们他是一个也不见,仿佛对这些儿子们还不在意一样。妃嫔们也是一个不见,让她们安心待着,等消息便是。
皇帝的意思是,若是觉得浮躁,就去给他念经,心诚了,说不定他这回就走不了了。
谁也不敢反驳。
皇帝对这一切都懒着去管,他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怕。只是有些遗憾,究竟在遗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遗憾未曾在父母膝下承欢,还是遗憾发妻早逝,或是别的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而且,每次想起,只觉得心里如同被刀子狠狠剜去了一部分一样。
索性,便不去想了。
何苦让自己受罪呢!
他久久不言语,跪着的张廷玉也不敢抬头——皇帝的确年老,但雄狮仍旧是雄狮,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却听得皇帝说道:“罢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一下。”
张廷玉磕头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皇帝睡得并不安稳。
他发现自己走在草原上——无马无车,就这样徒步走着,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得自己累极了,才恍然想起,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畅春园吗?
难道他死了?可是阴曹地府是这个样子的吗?
牛头马面在哪里?阎罗王又在哪里?
前方忽然传来打斗声,皇帝疑惑之下,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在围攻另一队人,攻势之狠,似乎不把那队人杀光不肯罢休。
被围攻的一方,为首的是个少年——尽管皇帝看不清面容,但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那个少年撑不了多久。
他身边的侍卫一个一个倒下,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侍卫的。尽管如此,少年也没有逃走或求饶,皇帝看到那个少年手持一把长刀砍向敌方,一招一式之间甚至带着几分宣泄的味道。
侍卫们死伤殆尽,只剩那个少年。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草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敌方一员缠斗起来。
似是死也想拉个垫背的。
皇帝立定不动,看着那个少年中了好几箭,又被砍了好几刀——那孩子精通骑射,但这是他头一次上战场,头一次遇到这么多的敌人,头一次与人搏命。
皇帝看着那个身影胸口中了好几箭,看着那个少年半跪在地上,看着他颤抖着呼吸想要拔掉胸口的箭头。
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
等他再次睁眼,他发现少年已倒在地上,刺杀者在用力想要拔出他身体里的箭头,他们拔出了几处,而有几处却死死地卡在骨头处,怎么也拔不出。
刺杀者怕耽搁太久,有人发现他们,因此放弃了砍掉少年的胳膊拔出箭头的想法,骑上马逃之夭夭。
天上的太阳还是那么晒,虫鸣声此起彼伏,除了远处那片狼藉,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皇帝终于慢慢走上前,看着少年毫无生气的脸庞,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朕不知道你是何时重生的,但你重生之后就只想要这一个结果吗?
你选择这个时间,是不是想让朕后悔,想让朕难过一辈子?
天空中传来秃鹫的叫声,听得皇帝心中发颤。
哪怕尸身受损、葬身草原,你也要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