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迁这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解,放一般人——指赵贞吉之流,或许可能就妥协了。毕竟有皇上的承诺,可没办法,他面对的是海瑞。
他回给石迁的意思,是自己有心救他们,但不想违背自己的初心,希望嘉靖不要乱杀无辜,要杀就杀他海瑞一个人。
眼见石迁劝解无效,一直藏在诏狱另一侧的嘉靖决定亲自入场了。
一群人的脚步声在诏狱牢门外停着。因为只有石迁刚刚进牢房里面留下一盏灯,这时牢里面亮着,牢外头却是黑着,海瑞知道又来了新人,却看不清是谁,也没有人说话。
脚步声渐渐停下来,接着一个脚步很轻盈的人慢慢来到牢房外。
海瑞感觉这人应该不是石迁,只依稀看到他在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一直没有说话,海瑞却感受到这个人在审视着自己。
“海瑞,有人来审你了。”
是另外一个人说的话,语调很缓慢,又十分阴沉,莫名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气场。海瑞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望向眼前这人。
依稀能看到他披着一件黑色袍服,看不出官级,也就分辨不出身份来。
照理来说,他品级虽然不高,经历的事却不少,朝廷大员基本都见过了。他心思何等敏锐通透,前面是首席秉笔太监,后面来的人自然身份要更高!
那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正是他在奏疏里痛骂,君临天下四十余载,却有二十余年不上朝的嘉靖皇帝!
此时的嘉靖,不是大明朝的皇帝,也不是修玄的真君,而是藏在黑暗中的凡人——朱厚熜,皎洁的月光从诏狱外的缝隙漏进来,落在二人身上,而可笑的是,罪不可恕的海瑞以无愧之躯享受着月华的普照,而万民敬仰的皇帝却以黑袍遮羞,简直是嘲讽。
嘉靖这次来是有着充足的准备,将群臣驳斥海瑞的辩奏都拿过来了,势要论他个哑口无言。
嘉靖开门见山道:“一会去都察院那么多人审你一个,想来你不会服气。皇上让我来,将这些人驳斥你的话说给你听,想听听你如何回话。”
“既然大人是奉旨意而来,该回的卑职会回。”海瑞也直视黑暗中的这道阴影,“大人能否告知在下您在哪个衙门?”
嘉靖只望向手中的辩奏,“在大明朝任职。你只管回话就是。”
海瑞:“请。”
“华夏三代以下,何人为贤君之最?”
所谓华夏三代,一般是指秦朝到南陈,隋朝到南宋,元朝到如今。
海瑞:“首推汉文帝。”
嘉靖:“‘孝文皇帝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绝人类,宾赐长老,收恤孤独,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文景之治,后世无不称颂。但你在奏疏中,却引用贾谊的癫狂之言,借批评汉文帝来攻击当今圣上。如汉文帝这般的圣君贤主,到了你嘴里尚非完人,你心中的贤君明主是何人!”
海瑞直言道:“若如此,臣首推尧舜禹!”
嘉靖目光狠狠刺向了他:“说的是华夏三代以下!”
海瑞:“既然是三代以下,则首推汉文帝。”
嘉靖:“你既然认为汉文帝是贤君,为何又在奏疏中说‘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这话是否有影射当今圣上之嫌?”
海瑞并未回话。
“为何不说!”
“此言无需一驳。”
“是无言回驳,还是不值一驳?”嘉靖眼神越发锐利。
海瑞慢慢道:“这位大人明显没有看懂臣的奏疏,因而不值得回驳。”
嘉靖脾气也上来了:“果然够脾气!皇上的旨意,你必须回驳!